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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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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筠说者无心,宓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被一根银针挑动了最痛楚的神经,她哑声道:“是彤千桦!一定是彤千桦!孝贤皇贵妃的六阿哥莫名染上痘疫离世,怡贵人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嫔位,哪里有能力做到这样左右逢源,天衣无缝!只怕,是因为她想着临死前谢了所有该谢的人,就像她一定要见本宫一般。所以……所以……”

涅筠一步上前,紧紧扶住被怒火与恨意烧得灼痛的宓姌,隐忍着道:“皇后娘娘,如果孝贤皇贵妃临死前的话是真的,许多事她没做过,那么如今的事,真的很可能是兮贵妃指使,若是连孝贤皇贵妃的七阿哥都能死得无声无息,那这个女人的阴毒,实在是在咱们意料之外。”她越说越痛,情不自禁俯下身抚摸着自己伤残的腿脚,切齿道:“皇后娘娘,她能害了奴婢和您一次,就能害咱们许多次。”

宓姌紧紧地攥着手指,骨节发出咯咯的脆硬声,似重重叩在心上,她的声音并不如内心沸腾的火,显得格外平静而森:“涅筠,无处防范是最可怕的事,只要知道了是谁,有了防范,便不必再怕。”

涅筠垂着头,懊丧道:“只可惜,彤贵妃有李朝的身份,轻易动她不得,只是,不能除去这样的人,日日在身边,真是芒刺在背。”

宓姌摇了摇头,将无奈躁郁之情深深摁入情绪的最底处,轻吁道:“即便我贵为皇后,许多事也不能如愿以偿,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如此而已。”

她在踏出殿门的一刻,最后望向怡贵人沉浸在死亡中显得平和的脸容,有一瞬间的恍然与迷茫;若有来日。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比怡贵人好一点点?还是一样,终身限于利用和被利用的旋涡之中,沉沦到底?

怡贵人的丧礼办得极为草草,没有追封,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更没有葬入妃陵的嘉遇。白布一裹便送还了母家。皇帝不过问,太后亦当没有这个人,仿佛宫里从来就没有过玫嫔,连嫔妃的言谈之间。也自觉地掩过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倒是数十日后,与宓姌一起时,皇帝才淡淡问起:“那日送鸩酒,听说皇后亲自去了,玫嫔对你说了什么?”

宓姌坐在曝光晴明底下,拈着一枚白玉棋子,专心于棋盘之上,不以为意道:“姐妹一场,终究得去送一送。怡贵人倒是说了几句。但都是疯话,不值得臣妾入耳,更不值得皇上入耳。”

皇帝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疯话也是人话,说给朕听听。”

宓姌支着腮,思忖片刻。郑重其事地下了一枚子,方才松了口气道:“怡贵人想知道,当年她死去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静室内幽幽泛着微凉,角落里放着一尊鎏金龙鼎炉,毓瑚捻着尺余长的细金箸,熟练拨弄中炉内浅银色的细灰,又撒落一把龙涎香,香料燃烧,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越发衬得四周的空气安静若一潭碧水,皇帝道:“只是这样?”

宓姌扬起眼眸,平视着皇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面,是最大的缺撼,足以抱憾终身。”

墨玉的棋子落下时有袅袅余音,皇帝嘘一口气:“你告诉她了?”

宓姌的目光微有悲悯:“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皇帝微凉的手指像带着微湿的水汽,抚过她的手背:“皇后慈悲。”

宓姌有难以言说的心绪,细细辩来,居然是一种畏惧:“是皇上慈悲,怡贵人自裁,皇上并未牵连她家人。”

皇帝的口气淡得如一抹云烟:“她也是一时糊涂。”

隐忍已久的哀凉如涌动于薄冰之下的冷水,无法静止。宓姌只觉得齿冷,那种凉薄的心境,如山巅经年不散的浓雾,阴翳成无法穿破的困境,她终于忍不住道:“是。与其一世再这么糊涂下去,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自己,由得自己一个痛快。”

如此寥寥几语,两人亦是相对默然了。殿中紫檀架上的青瓷阔口瓶中供着一丛丛茶蘼,雪白的一大蓬一大蓬,团团如轻绵的云,散着如蜜般清甜的雅香,垂落翠色的阴凉。置身花叶之侧,相顾无言久了,人也成了花气芬氲里薄薄的一片,疑被芳影静静埋没。幸好,意欢诞育的消息及时地拯救了彼此略显难堪的静默。乐子喜滋滋地叩门而入:“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舒妃小主生了,是个阿哥!”

皇帝喜悦表情后有一瞬的失望:“是个阿哥?”

宓姌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笑道:“皇上跟前如今只有一个四公主,一定盼着舒妃生一个和她一般玲珑剔透的公主吧?其实阿哥也好公主也好,不都是皇上的骨血么?”

皇帝笑笑道:“甚好,按着规矩赏赐下去吧,叮嘱舒妃好好儿养着。朕和皇后晚上再去瞧她。”

乐子答应着,满面堆笑地下去了。

宓姌轻声道:“皇上不高兴?”

棋盘上密密麻麻落满黑子白子,皇帝懒懒地伸手抚过:“没有。皇后多思了,只是有了那么多阿哥,又添上一个,没有从前那般欢喜罢了。”

彼时宓姌与皇帝尚未踏足储秀宫,太后已经由紫株陪着去看了新生的十阿哥,欢喜之余更赏下了无数补品。其中更有一支千年紫参,用香色的宫缎精致地裹在外头,上面刺绣着童子送春来的烦琐花样,足有小儿手臂粗细,就连参须也是纤长饱满的——自然是紫参中的极品了。恰好嫔妃们都在,连见惯了人参的玉妍亦连连啧叹:“太后娘娘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便是咱们没见过的稀罕物儿。”

紫株笑道:“可不是!这也算咱们太后压箱底的宝贝之一了,还是旧年间马齐大人在世的时候孝敬的。太后一直也舍不得,如今留着给舒妃小主了。”

意欢自然是感谢不已:“太后,臣妾年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太后笑叹着慈爱道:“自孝贤皇贵妃去世后,皇帝一直郁郁不乐。你诞下皇子,这样让皇帝高兴的事,哀家自然疼你,且你生这个孩子受了多少的辛苦,临了生了,肚子里孩子的胞衣又下不来,硬生生让接生嬷嬷剥下来的,又受了一番苦楚,哀家疼你,更是疼皇帝和皇孙。”

意欢抱着怀中粉色的婴儿,仿佛看不够似的:“只要孩子安好,臣妾怎么样都是值当的。”

嫔妃们见太后如此看重,愈加奉承得紧,储秀宫中一片笑语连绵。

待回到自己宫中,婉婷才沉下脸来,拿着玉轮慢慢地摩挲着脸颊,一手举着一面铜鎏花小圆镜仔细端详着,不耐烦道:“陪着在那儿笑啊笑的,笑得脸都酸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出细纹来。”

澜翠正蹲在地上替婉婷垂着腿,忙笑着道:“怎么会呢?小主年轻貌美,哪像舒妃在坐蓐,眼浮面肿,口歪鼻斜的。”

婉婷丢下手里的小镜子,懒懒道:“舒妃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丑,本宫看她除了头发少些,也没什么大碍啊!”

澜翠不敢接嘴,却是春婵进来道:“小主,田嬷嬷来了。”

婉婷神情一变,忙敛容正色道:“请她进来。”

田嬷嬷是个半老的婆子,穿了一身下人的服色,打扮得倒也干净,一看就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嬷嬷。十分世故老练,只是一笑起来,那笑容便能腻死个人。

婉婷见她进来,倒也不急着说话,由着澜翠给田嬷嬷搬了张小杌子坐下,自已慢慢喝下了一碗冰豆香薷饮,才闲闲道:“如今天热了,不喝点子解暑消闷的东西,心里总是闷得慌。”

田嬷嬷忙同赔着笑脸道:“琛妃娘娘说得是,这过日子谁没点儿闷着憋屈着的时候呀,奴婢这不就给您送痛快来了么?”

婉婷的表情有些不大舒服:“舒妃不知道?”

田嬷嬷信心满怀:“这个自然,女人生下孩子之后,总得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这胞衣才会娩出来。奴婢便假称舒妃小主的胞衣脱不下来,时辰未到就硬生生探手到宫体里给她硬扯了下来。”她得意地摆弄着右手道,“这一扯呀,手法可轻可重,奴婢的手一重,便是伤着宫体了,舒妃小主生下了十阿哥是她的福气,可再要生育,那便是再也不能了。”她说罢,眼巴巴地瞧着嬿婉,谄媚地笑,“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主的吩咐,奴婢做得还好么?”

婉婷强忍着恶心与害怕,点点头:“做得是不错。可接生的嬷嬷不只你一个,还有太医在,你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田嬷嬷得意道:“人虽多,但奴婢是积年的老嬷嬷了,论起接生来,谁的资格也比不过奴婢。奴婢说的话,他们都得听着,都信。且太医到底是男人,虽然伺候在旁,却不敢乱看的,小主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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