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一)
宓姌不屑与她们说话,只冷着脸道:“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在哪里?’
其余三人涨红了脸色低首不语,眼看窘得都要哭出来了。倒是珅嫔扭着绢子嘟囔道;“什么错处,不过是侍奉皇上罢了。’
宓姌扬了扬唇角算是笑,眼中却清冽如寒冰:“孝贤皇贵妃在世的时候最讲规矩,约束后宫。要知道她身死之后她的族人富察氏的女子这般不知检点侍奉皇上,那可真是在九泉之下都蒙羞了。”
珅嫔仗着这些日子得宠,气鼓鼓道:“臣妾伺候皇上,皇上也愿意臣妾伺候,有什么蒙羞不蒙羞的?皇后娘娘别是自己不能再皇上跟前侍奉讨皇上喜欢,便把气撒在臣妾身上吧?”
宓姌似笑非笑道:“果然是富察氏家出来的,牙尖嘴利。”她扬了扬脸,盈月会意,上千揪住珅嫔的衣领子一扯,笑嘻嘻道:“珅嫔小主,光天化日的,您散着领口和皇后娘娘说话,您不觉得羞耻,皇后娘娘还替您觉得羞耻呢,这要传出去或是被人瞧见了,您富察氏家大族的颜面还要不要呢?”
珅嫔一低头,不觉含羞带气,手忙脚乱的地头扣上了纽子。
宓姌扫了四人一眼,望着王蟾道:“怎么?就她们几个,永寿宫的主位呢?”
正问着话,婉婷穿着一袭家常的桃花色直径地纳纱绣金丝风流散花氅衣,一壁急急地系着水色芙蓉领子,忙跪下了满面通红道:“不知皇后娘娘凤驾来临,臣妾未能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宓姌看了看她,发髻显然是匆匆挽起的,还有几缕碎发散在一边。几朵金雀珠花松松的坠着,犹自有些娇喘细细。
宓姌心中有气,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呢?”
婉婷一脸楚楚:“皇上刚睡下了,臣妾在旁伺候,不敢打扰。”
宓姌问:“喝了四碗鹿血酒就睡了?”
嬿婉听她直截了当挑破,更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宓姌慢步上前。以护甲的尖锐拨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鹿血酒喝了是要发散的,你都不让皇上发散出来就睡下了,是成心要皇上难受么?”
婉婷嗫嚅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转折。半晌,声如细蚊:“已经发散了。”
“发散了?”宓姌脸色骤然一变,又是心痛又是气急,“凭你们五个?”
婉婷一脸无辜的望着宓姌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想劝皇上注意龙体,可是劝不住啊。皇上一定要累了,才肯睡过去。”
婉婷逼视着她,沉肃道:“这些天,皇上都在永寿宫里。都是这样才肯睡下的?”
婉婷窘得满脸紫涨。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看了看其余几人,道:“是。”
宓姌的目光冷厉如剑:“这几个人中就属你位份最高,又是永寿宫的主位,偌大的永寿宫都归你处置。你若劝不住。大可来告诉本宫和太后。你存心不说便是居心不良,有意纵着皇上的性子来。”宓姌唤过小印子:“印子,去穿内务府的人过来记档。十六年十月初二未时二刻,琛妃,珅嫔,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于永寿宫侍寝。”
婉婷登时脸色大变,面上红了又白,哀求道:“皇后娘娘留些脸面吧,皇上说了,今儿的事不记档。”
“不记档?”宓姌的神色淡淡的,望着游廊雕梁上龙腾凤逐的描金蓝彩,并不看她们,“那若是你们几个之中谁有了身孕,那算怎么回事?没有记档的事情可是说不清的。”
婉婷惨白了脸道:“就当是臣妾替晋嫔她们几个求求皇后娘娘了。这不是臣妾们几个的脸面,是皇上的脸面。”
宓姌冷笑道:“皇上的脸面?皇上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在永寿宫了。”
珅嫔犹自不服:“皇上就是要咱们几个伺候,那便怎么了?琛妃娘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是皇上的女人,伺候皇上是光明正大的。”
婉婷急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
宓姌的目光扫视着她们,疾言厉色道:“珅嫔是不懂,但其中的厉害,琛妃你是懂的吧。太后一旦查问起来,看了记档问皇上为何会有五女相陪,且是青天白日的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们这五条性命还要不要?**后宫,迷惑皇上的罪名,是连你们母家的族人都要一起担待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永寿宫正殿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个气恼的声音道:“是朕要她们伺候的,一切都由朕担着。’
宓姌见皇帝扬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江绸平金银缠枝菊金龙纹便袍,想试方才的话皇帝都听到了,便索性道:“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恭请圣安。”
皇帝不耐烦道:“朕有什么安不安的,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稳,听着你们吵吵闹闹,不成个体统。”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然而,目光只落在宓姌身上。珅嫔立刻看懂了皇帝眼色,揉着膝盖娇声道:“皇上,臣妾跪得膝盖都疼了,臣妾能起来么?”
皇帝皱眉道:“大白天的,一排跪在滴水檐下成什么样子,回自己宫里去。”
珅嫔得意的扭着腰身站起来,朝着宓姌横了一眼。宓姌也不愿再众人面前再僵持着,便由着她们离开。晋嫔等人走得,婉婷却走不得。
皇帝瞥了婉婷一眼:“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不是给朕炖了茯苓地黄大补汤么,还不叫人端了来?”
宓姌使了个眼色,盈月端着绿豆莲心汤来。宓姌尽力温婉了声线道:“皇上若是渴了,臣妾熬了绿豆莲心汤来,正好解渴。”
皇帝不悦的看了一眼:“又不是大伏天,送这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来作什么?”
宓姌婉声道:“皇上这些日子连着进补鹿血,那东西的性子是热的。臣妾怕皇上烈性的东西喝的多了,所以特意送了性凉解热的绿豆莲心汤来,请皇上一尝。”
皇帝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皇后什么时候学会拐着弯子骂人了?’
宓姌忙屈膝垂首:“皇上,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一声,“你晚上扫朕的兴致,白天也来扫朕的兴致。你就这么容不得朕舒心一会儿吗?”
这句话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宓姌晕头转向。她怔了半天,只觉得眼底一阵阵滚热,分明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唇,仰起脸死死忍住眼底那阵热流,以清冷相对,道:“是臣妾扫了皇上的兴致么?”
皇帝正被几个年轻貌美的嫔妃奉承得惯了,如何受得了这一句,不觉得冷笑连连:“皇后没扫朕的兴致,难道是琛妃珅嫔她们扫了朕的兴致么?朕倒觉得,在她们面前,朕也年轻了许多,不像对着皇后,不温不火惯了。”
宓姌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芒刺堆里滚来扎去,扎得到处都痛,偏偏又拔不出来,却又实在忍不得这样的罪名和指责,只能低首道:“皇上的兴致若要一碗碗的鹿血酒喝大补汤吊着,臣妾也不敢劝皇上要爱惜身子这样的话了。臣妾立刻去奉先殿跪着 ,向列祖列宗请求宽恕便是。”
皇帝登时恼羞成怒,喝道:“你去奉先殿?就凭你是皇后么?”
宓姌镇声道:“是!皇上封了臣妾为皇后,臣妾便不能不言。”
皇帝在懊丧中口不择言:“且不说你是继后,便是先皇后这位嫡后在这里也不能扭了朕的性子!且你能去奉先殿做什么?去奉先殿告诉列祖列宗身为朕的皇后却不能绵延子嗣,为瑄氏生下嫡子嫡孙吗?皇后无能,无皇嗣可诞,朕为江山万代计,宠幸几个嫔妃又怎么了?”
是啊,她原本就是继后,哪怕是他亲自封了自己为后,心里到底也是这般瞧不起的。宓姌满脸血红,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儿:“臣妾无子是臣妾无能,但皇上不爱惜自己的龙体,便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和天下苍生。”她接过盈月手里的汤盏捧过头顶,极力忍着眼泪道:“臣妾不敢有什么劝谏的话,所有臣妾要说的都在这碗汤里了。”
皇帝登时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一盏绿豆莲心汤砸得粉碎,连着汤水淋淋沥沥洒了如懿满头满身。那碎瓷片飞溅起来,直刮到如懿手背上,刮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瞬间有鲜血涌了出来。
婉婷吓得花容失色,指着如懿的手背道:“血,皇后娘娘,有血。’”
宓姌猛地擦去手背上的血液,浑身狼狈,却不肯放柔了语气,道:“臣妾这点子血,比起皇上的精血实在算不上什么,皇上生气,要打要罚臣妾无怨无悔,但皇上不爱惜自己,臣妾哪怕是覥着脸也要跪在这儿求皇上明白的。”
皇帝又气又恼,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要跪便跪在这儿,少去奉先殿丢人现眼!”他转身吩咐:“琛妃,跟朕进去,朕要你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