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三)
婉婷吓得花容失色,指着如懿的手背道:“血,皇后娘娘,有血。’”
宓姌猛地擦去手背上的血液,浑身狼狈,却不肯放柔了语气,道:“臣妾这点子血,比起皇上的精血实在算不上什么,皇上生气,要打要罚臣妾无怨无悔,但皇上不爱惜自己,臣妾哪怕是覥着脸也要跪在这儿求皇上明白的。”
皇帝又气又恼,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要跪便跪在这儿,少去奉先殿丢人现眼!”他转身吩咐:“琛妃,跟朕进去,朕要你伺候着。”
宓姌进退不得,直直跪在殿门前,看着婉婷携着皇帝的手亲亲热热的进去。
盈月吓得脸色发青,忙陪着宓姌跪下,低声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宓姌望着那紧闭的门扇,镂花朱漆填金的大门,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云幅八宝团纹,团花以芍药为心,五蝠衔银锭,灵芝,如意,菊花,珊瑚分布于四周,本是极热闹的华彩,却像是缭乱纷飞的蝙蝠翅膀上的刚刺,一扑一扑,触目惊心。
“何苦?”她怔怔地落下泪来,“皇上的龙体……难道是本宫的错吗?夫君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作为妻子不能劝一劝么?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本宫是臣子,亦不能劝一劝么?”
盈月无言以对,只得踌躇着道:“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不高兴,也在气恼性子头上,皇上他……不找自己亲近的人撒气找谁呢?”
宓姌用力抹去腮边的泪:“所以,本宫就要忍受皇上当着妾室的面这样羞辱么?”
盈月扶住了宓姌,忍耐着抹去眼角的酸涩。
婉婷陪着皇帝进了寝殿,一下一下替皇帝揉着心口道:“皇上别生气了,皇后娘娘也只是气臣妾们伺候了您,所以才会一时口不择言的。”
皇帝闭着眼睛道:“你伺候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一向挺喜欢你 ,今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一定要这么不依不饶?”
婉婷伏在皇帝肩头,柔声道:“皇后娘娘也是关心皇上,皇上一碗碗的鹿血酒喝下去,别说皇后娘娘,臣妾看着都怕。”
皇帝暧昧地看她一眼。沿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摸下去:“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婉婷无限娇柔地一笑。咬着皇帝的耳垂道:“臣妾就是怕嘛,怕吃不消您。”
皇帝满脸的阴郁顿时消散,搂过她道:“朕原以为你和皇后容貌有些相像,可是仔细辨起来。你们俩的性子却完全不同。皇后是刚烈脾气,宁死不折;你却是绕指柔情,追魂蚀骨。”
嬿婉哧哧笑着,故意笑得大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娇滴滴道:“皇后娘娘的样子臣妾可是学不来。皇后娘娘如今的脾气这么刚烈,就是因为她一心只以为是您的妻子,是大清国的皇后,却忘了她和臣妾一样,都先是您的臣子您的奴才。然后才是伺候您的枕边人哪。”
皇上笑着在她脸上抚了一把:”你倒是懂事“
眉梢眼角缓然生出一段妩媚风情。婉婷柔到了极处,几乎要化了去,嘤咛一声道:”不是臣妾懂事,是臣妾时时刻刻都记着,臣妾就是伺候您的。只要您高兴,臣妾做什么都愿意的。“
皇帝低低地在她耳边笑了声,说了一句什么,便道:”这样你也愿意么?“
婉婷粉脸通红,娇羞地在皇帝胸膛捶了一下:”臣妾说了,为了皇上,臣妾什么都愿意 。“
也不知跪了多久,秋末的毛太阳晒在身上轻绵绵的,好像带着刺,痒丝丝的,如懿望着门上云幅八宝团花纹,明明是五只一格的蝙蝠扑棱着翅膀,她的眼前一片花白,越数越多。五只……六只,十只……
宓姌轻轻地呻吟一声:“盈月……这些蝙蝠怎么多了……”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软,发晕倒了下去。盈月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宓姌惊呼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宓姌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翊坤宫里。床前床后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笑脸盈盈的,连天青色暗织芍药春睡纱帐不知何时也换成了了海棠红和合童子牡丹长春的图案。那样喜庆的红色,绣着金银丝穿嫩黄蜜蜡珠子的图案,牡丹是金边锦红的,长春花也是热热闹闹簇拥着的淡粉色,密密的让她生厌。宓姌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没个落处,头是晕乏的,眼是酸涩的,身上也使不上力气。她心下极是不耐烦,半闭着眼睛转过身去:“都笑什么,下去!”
却是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喜气盈盈道:“姌儿,你有身孕了!”
这句话不啻一个惊雷响在耳边,宓姌急忙坐起身来。一起来才发觉自己起的急了,只怕是伤着了哪里,于是半僵着身体,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犹自不信:“皇上说什么?”
然而皇帝是那样欢喜,方才在永寿宫的雷霆之怒全然化作了春风晴日。他握着宓姌的手,有些愧疚:“如懿,你方才在永寿宫外晕了过去。朕赶紧抱了你回来让龚鲁一瞧,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婉婷陪在皇帝身后,满面的笑中有些畏惧:“皇上一听说娘娘发晕,急得什么似的,丢下了臣妾就抱着娘娘冲出了永寿宫。”
盈月忙挤上前来替如懿在身后垫了几个垫子,把琛妃挤到了身后,道:“娘娘仔细凤体,慢慢起身。”
宓姌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仿佛是在空茫的大海上飘荡着。怎么会有孩子呢?怎么会有孩子呢?
宓姌慌慌张张地抚着肚子,肚子是平坦的,怎么就会有孩子在里头了呢?可若不是有了孩子,皇帝怎么会这样高兴?她急忙唤道:“云昆呢?”
龚鲁忙膝行向前道:“皇后娘娘安心,云太医还在家中呢。微臣已经跟皇后娘娘搭过脉了,确实是有了身孕无疑。但皇后娘娘之前未有生育,这是第一胎,一定一定要格外小心。”
皇帝的心情极好,朗声道:“龚鲁,朕便把皇后的身孕全权都交与你了。若是有一点儿错失……”
龚鲁赶紧趴下了身体道:“微臣不敢,若有闪失,微臣便不敢要这条老命了。”
皇帝笑道:“那就好。皇后一向是由龚太医请平安脉,你便和他一起照顾着,以求万全。”
宓姌的神色还是有些疲乏,并不愿十分搭理皇帝,连笑也是一抹淡淡山岚。还是乐子乖觉:“皇后娘娘可是乏了?奴才立刻让龚太医去熬上好的安胎药,娘娘好好儿歇一会儿吧。”
婉婷忙堆了一脸柔绵的笑容,道:“那臣妾伺候皇上先回永寿宫吧。晚膳备好了,是皇上最喜欢的炙鹿肉呢。”
宓姌的眼光飘渺拂过婉婷的脸,皇帝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日子都是鹿肉啊野鸡啊,朕都吃絮了,不去了。”
婉婷还欲陪着皇帝,有些眷恋不舍。皇帝也不看她,摆手道:“你先跪安吧,朕想陪陪皇后。”
婉婷只得讪讪告辞。众人散去后,皇帝对宓姌作小服低:“姌儿,朕今日是在永寿宫喝酒昏了头了。”
宓姌侧身朝着里头,淡淡道:“皇上是喝多了酒,臣妾会让盈月熬好了醒酒汤给皇上的。请皇上恕罪,臣妾怀着身孕,怕酒气过给了孩子,还请皇上去暖阁歇着吧。”
皇上眼里浮起些许内疚,像浮于春水之上逐渐融化的碎冰:“姌儿,你别生气,会伤者你腹中咱们的孩子的。”
如懿心中一酸,抚着肚子发怔。是啊,若不是这个孩子,今日她又会到什么田地呢?明明不是她的错,他却能轻而易举的将所有的错处都落在她身上,在妾室们面前这样折辱她。
她眼中酸极,像小时候那手剥完了青梅又揉了揉眼睛,几乎逼得她想落下泪来。可是落泪又能如何呢?她在永寿宫前落了再多伤心痛惜的泪也无济于事,若不是这个孩子,她的伤心担忧,不过也都是白费而已。
她望着帐上浮动的幽影,轻声道:“若不是臣妾突然有了这个孩子,皇上也不会对臣妾这样说话吧?”
皇帝略略有几分尴尬:‘姌儿,朕不喜欢你这样。“
宓姌长叹一声:’臣妾让皇上不喜欢的地方太多了。臣妾不过是继后,人微言轻,行事莽撞,难免让皇上不喜欢。”
皇上轻吁道:“皇后,你真要为朕一句醉话计较到这种地步吗?‘
宓姌侧过身子,未语,泪先涌出:’臣妾怎刚计较皇上,臣妾只是计较自己。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无非是臣妾无能而已,臣妾还有何面目见皇上呢?”
皇帝的神色有几分伤感,仿佛凝于秋日红叶之上的清霜:“姌儿,朕是皇帝,也是男人。所有 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着急,也生气,那是对着自己的人啊,气急交加的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糊涂了的。你若在这个时候计较朕的糊涂,朕也无话可说。今日的事,朕是纵情任性了些,但几个年轻嫔妃在侧,朕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他有些尴尬,说不下去,“总之,朕不再那样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