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念的目光立刻被桥头杂耍卖艺的几个身材粗硕结实的男女吸引了过去,只见其中一个男人躺在地上,有两个女子合力搬了块巨大的石板放了上去,只见压得那男子额头发红,青筋爆挑。这正是卖艺最常见的胸口碎石板,四周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玉念需垫了脚尖方才能瞧人群中的卖艺人。她此时全部的心思都飞了过去,将未完绣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正当那女人准备一掌拍下去的关键时,街角转口处却突然奔出一位少年,他奔疾如飞的步子冲撞了人群扰乱了卖艺的人,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正当玉念懊恼时,却见那少年虽神色慌张,步履匆匆,也掩不左气十足的华衣与英俊的眉眼。
玉念眼眸一转,当下便有了计较。她对着飞奔而来的少年招手唤道“快进来”,那少年虽见玉念面容陌生,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奔进来随着玉念的指引躲进了堆积绣布的木柜中。
待他刚刚躲进去,便有几个家丁模样的小厮追赶过来,嘭嘭敲打绣坊的门。玉念整了整衣衫挂上一副甜美的巧笑开了门,她见敲门人一脸凶神恶煞也不慌张,只笑容愈发娇美,甜甜的开了口“几位大爷,可是要买布匹吗?”
几位小厮见是一娇柔貌美的小女子开了门,当下也不好逞凶,只打量着绣坊问“娘子方才可见到一位匆忙奔去的青年男子?”
玉念见他们长相虽然不讨喜,做派倒是很有教养,想必是某个贵府中的家丁,便微笑答道“不曾见过,方才我正在赶绣那布匹”说着超向他们指了指纺车上未完的绣活。为首小厮打量了绣坊一圈不见有何端倪,便挥手领了其他小厮继续向前追去。
瞧见他们走远,玉念才打开柜门让少年出来。却见那少年目光绕向门外,神色慌张不减,悄声问玉念“他们走了吗?”
玉念瞧他这样谨慎的做派不觉好笑,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早就走远了。”
少年这才走出衣柜,他好奇打量着绣坊四周,见了纺车之类的家当仿佛觉得新鲜,蹙了英眉问玉念“这是什么?”
玉念半挑秀眉,惊诧道“你不认识?”
少年本来不觉得有何难为情,现在瞧见玉念一脸惊奇的打量自己,反而羞红了脸,有些腼腆道“我…我并不常出门,所以认得的东西不多…”
玉念见他虽然面容英俊,但肤色却白的不像男子。是很少见阳光的样子。便猜想他必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长年居于豪门望族的公子哥。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屑。却又见他身上的华服锦绣之奢华也是寻常绣坊中没有的,当下不屑被眼中的殷切取代,她笑吟吟道“这是纺车,你身上穿的衣衫便是用这个织出来的。”玉念走近一步指着他身上的料子想解释的更详细一些。
哪知她刚走近几步。那少年仿佛触犯了什么无礼之事一般,忙退后了几步,却因看不见地上堆放的布匹被结结实实的绊了底朝天。
玉念见他那狼狈之色,一时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那少年愈发脸红,低了头尴尬的想站起身来。
“喏,起来吧。”玉念伸出一只手递给他,纤长的手指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白皙,只是手节却不似一般女儿家光滑细嫩,因为经常套顶织布所以骨节显得很大。并不好看。玉念见他只怔怔望着自己的手,一股自卑的羞意油然而生,她不动声色的藏起手,笑容却只增不减,映着慵然暖阳。更加灿然娇艳,她很了解自己的优势,也必有把握少年会因自己这笑容而失神。“快起来,地上不凉吗?”
果然,少年的目光被她明媚的笑容吸引,直到玉念唤了好几声方才回神。少年忙生涩的偏过头扶住一旁的木架起身。
玉念刚想打趣他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玉念,布匹绣好了吗?我来瞧瞧你有没有躲懒。”
玉念听到这话脸色煞变,“快快,躲回去,我不叫你可不能出来”她急忙推着少年又躲进方才的木柜中,等到刚刚关上柜门那呼喊之人已到门口,来人是花涧绣坊的另一位绣娘秋晓,她见今日自己的揶揄却并未招来玉念的反嘴,倒也觉得惊奇,笑道“哎呀呀,我们玉念姑娘这一只利嘴今日倒是消停了些,倒真是不易!”
“乱说什么呢!”玉念轻声斥她,潜意识中不想让那少年听到有人说自己的不是。秋晓倒也不与她争,只来到纺车跟前,去拿绣样。却听“哎呀”一声,秋晓蓦然变了神色,郁然道“果然又让我猜中了,你这死丫头只顾瞧热闹,师傅交代的绣样连一半还没绣完,”她说着作势掐了一下玉念的胳膊。“作死吗,干嘛大惊兄,一惊一乍的。”玉念被她掐的疼了,也忘了木柜中还藏有别人,当下一张樱唇利落的反驳回来,不落下风。
秋晓见她骂的难听,也将方才的紧张抛却脑后,气呼呼道“你这丫头迟早要被师傅修理了才省心,我且告诉你,绣庄那里出叉子了,又是你的绣品被退了回来,冯叔好言应承才打发了,师傅可是气的不轻,已经往这边来了,你就只管与我这样站着干瞪眼,只等师傅过来检查你的绣样又被气个半死!”
言毕,果见玉念一副慌乱神色,秋晓将手里的绣活一抛,撇进她怀中“你现在赶也来不及了,我与师傅前后脚,只怕她已经到城南了。”
她这样说,玉念反而不慌张了,定了定神绝口不提绣样之事,只扯东扯西打发走了秋晓,秋晓知道她性子,只当这妮子好面子,不愿旁人瞧见师傅训诫她。便擒笑安慰道“我一会去绣庄,晚上与你带些宝斋房的桂花饼。”
“行了行了,知道了”玉念推着她出门,直待她走得远了方才松了口气。她打开柜门望着少年,一双美目带了黯色,“我师父就要来,恐怕是收留不了你了。”
少年望着玉念娇赧美样,心中蓦然一动,忙躲过视线只尴尬点头“我…听到了”
“听到了?”玉念跺脚,紧蹙秀眉“你听到什么了?”
少年见她转而变了脸色,却不知为何。憨态答道“那…姑娘说你师傅就要来”
玉念瞧他窘样,“扑哧”一笑,然后又绷了脸道“你既听见还不快走,我家师傅可是凶得很。”
少爷被她这样一说,原本腼腆的面容又红了几分,他钻出木柜却又觉得抬脚便走不合乎礼节,于是想了想,生涩的拖出了书案中的戏文“今…今日承蒙姑娘搭救,定没齿难忘,此等恩情在下来日必将报还”
玉念刚绷起的脸又忍不住笑了,揶揄道“我又不是江湖之人,要你报还什么?”说完见他举足无措,便嫣然笑道“你去吧,若是真心感谢我,别忘了今日便是。”
少年又看呆了几时,待到回神过来从衫子中取了一块玉佩递给玉念,垂首嗫嚅道“姑娘若是不嫌弃,便请收下…”
玉念见那玉佩玉质通透,光泽温润,必然卓然不菲。又见他是贴身取出,心中便明了几分,忍住喜色接过玉佩,笑道“你这东西我收下了。”
少年见她收下,一颗不安的心溢了几分愉悦,“那…那以后要如何寻你?”
“就来这便好”玉念莞尔一笑“我是花涧绣坊的绣娘,玉念。”
潋滟的阳光从斑驳的树影中洒下,朦朦胧胧的暖晕似乎要哈上少女如玉的脸颊,浓密的睫毛顶端染上了雀跃的光泽。那精致的笑靥几乎要映在少年的心底。
不知怎的,他好像被感染了,也微笑起来“我叫柳子衡。”
柳子衡,柳子衡,原来他竟是柳府的公子,玉念将玉佩对着阳光细细观摩,心中自是慧黠,住在盛京,无人不知与曾族近亲的柳府。听传闻柳老爷的夫人便是曾丞相的胞妹。柳家世代经商,除了依附上曾族这个大靠山,更是家境殷实。玉念眯了眼,将玉佩捏在手心,自己的宝押对了。她望了望明亮却略显狭小的绣坊,长长吁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这样卑贫的绣娘身份了。
“这院子幽静僻远,原先住的是西夏的富商,觉不会有人打扰到您,晴秀请放心,一切都按六爷的嘱咐办好了”艳梅娘子眯了眼睛笑,故作阿谀的话里夹着异域的生硬口音,听在耳中,似吃了口夹生饭的感觉。
晴涟背朝门口,静静立在窗前,充满异域风情的幔帘在她身旁微微漂浮,有一下无一下掠过丝薄裙诀,夕阳穿过庭院,从她身后的帘子照进来,给她婀娜身影蒙上金色光晕。椽木悬挂的海贝金铃随着微风发出好听的铃铃声,仿若将思绪一下拉到那座美丽的海域喧。
美轮美奂的庭院和新居,用六爷的话说,坐一位公主也不会委屈。
晴涟无声笑了笑,想起当年半大的自己是如何在低矮昏暗的草屋中躲避战乱、死亡瘟疫一次又一次的入侵,想起母亲临死前那昔日美丽的身躯已变得薄弱枯槁,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在自己面前安静的睡去,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