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叹息一声,点了她的额间,笑道“傻子,你是我妹妹,我不管你要管谁”
玉念刚被训诫,贪恋与玉卿在一起难得的亲情,便将身子偎近玉卿,徐徐说了好些平日中无人倾诉的闺阁话。
玉卿微笑听着,却忽然望见挂在玉念腰间的男式玉佩,目光一凝,见过无数珍宝,自然一眼便瞧出价格不菲,“这玉佩是哪里的?”
玉念见玉卿注意到玉佩,转开身子挡住她的目光,颇为不自然道“哦,不过是瞧着样子好,小摊上随手买来的。”
见她目光闪烁,玉卿登时明了,一双眼眸灼灼迫人“为什么是男子佩戴的样式?”
“……不过……不过是因为那小摊上没有女子的款式,”玉念急忙揽了她的手臂椅“哎呀姐,不过一只玉佩,那么认真做什么”
“玉念!”玉卿霍然提高音量,牢牢盯住她的双眼,声色俱厉“莫忘了我警告你的,那种公子哥的花言巧语切不可信,也不必想着去做什么少奶奶依仗男子做富贵梦,自己专心将绣工学好自然不愁生活!”
玉念虽被说的心虚,却听她的一顿斥责也觉得委屈,玉念原本就性子倔主意大,虽然知道是自己的不对,却仍忍不住顶了句“哪里有那样严重,能做少奶奶享荣华不是很好吗!”
瞧她一脸委屈,玉卿也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却又对她的后一句又气又无奈。这傻丫头只看到戏文中那些贵妇的人前鲜亮,哪里知道门第之差背后的苦楚悲凉。玉卿强笑着伸手将她耳鬓落下的发丝挽在耳后,“那些荣华不是你应攀慕的,只需好好向师傅学好手艺,待到日后姐姐再请位塾师为你授课,学些寻常的《女则》《女训》。做个灵淑女子,安安稳稳一生也罢了。”
“我不要去学什么《女则》《女训》,也不要去一辈子当这贫贱的绣娘庸庸碌碌混一世”玉念骤然拂落她的手“为什么旁人能享得荣华富贵。我却享不成?论姿色我不比旁人差,论聪慧。我也从来不少些什么,怎么就当不了贵人?你就愿看我下一辈子的苦力,做一辈子下等人吗?”
“说什么浑话…”
“浑话?你当这是浑话吗?”玉念奋力将自己衣袖挽起,一只被阳光晒得通红的手迫在玉卿眼前,她的语声变得急促而尖锐“你瞧瞧这手,哪里是像二八韶华?旁的女人都有一只引以为傲的芊芊玉手,而我呢?我竟连在外人眼前抬一下手都觉得羞耻。你呢。”玉念徒然上前将玉卿的手与自己放在一起,一只冰冷纤瘦,却修长美丽。一只虽然还算纤长,却已经布上老茧。骨骼大得出奇。
玉念像是发了狂的小兽,愈发口无遮拦“你虽然在红楼当青倌,却也只需做做笑脸弹弹曲子便有无数才俊为你倾倒,无数财帛随之即来。我呢?日日梭不离手,车不离布。整日与冰冷的纺车为伴。有一点怠慢便要受人训诫,还要被罚在太阳下暴晒着捡整整一下午的棉絮,与我比起来,你又受过什么苦?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来,为什么要管我?明明爹爹已经死了。我不过只是你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为什么要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替我安排好一切?还说要我学什么绣工,做什么手艺,你从没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
那伤人的话语听在耳中渐渐变得不真切,玉卿茫然片刻,怔怔望着她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那你要我怎么想?!”玉念瞪她,别在发髻上的鎏金花簪因为胸口起伏坠落在地。
玉卿看着她,没错,是自己的亲妹妹,但为什么会觉得那样陌生。
“花簪掉了”似乎全没听见玉念的话,玉卿只起身捡起花簪递向她
“不要你的施舍恩惠,不需要你假惺惺”玉念冷冷拂开她的手,花簪重重摔向地面,四分五裂。
玉卿顿住,定定看着她“不要我的恩惠是么?”她微微一笑,“好,有骨气,你便自生自灭给我瞧瞧!”
外面似乎变天了,猛然一阵呼啸的风涌了进来,宽大的衣襟被刮打上脸颊,玉念抬手挡住眼前,再睁眼时,只见玉卿头也不回的离去。
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几乎是顷刻的工夫就变成了瓢泼。梅燕娘子终于等来玉卿,却见她浑身淋透,脸色发青。她忙跟上去,玉卿却只回一句“不关你事”,便摔帘上了马车。
……
在盛京,除了皇廷,有两处府邸不得不提,一座位于南海岸边,峥嵘威武,高大府邸门前的两座石狮,睚目而卧带着睥睨一切的神态,正如它的主人——穆仲尧大将军一般威武肃穆。还有一座便是东临西山的曾府,其堂皇富丽,一入深重的楠木镶铜大门便是一壁雕刻九龙九凤嬉戏的影壁墙,周围围有雕花廊柱,霎是繁华。
正是莺啼燕舞之际,曾府的女眷相聚后院湖边的花园赏花品茗,不远处一栋雕梁画壁的八角仙亭中,正有三人围坐桌前,一位风度上佳,眉眼俊廷的青年男子,两位略长的中年男子,一位身着鸿袖长袍,举止做派温文得礼。一位面须长髯,长相虽是平淡,但一双眼目炯炯迫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威仪。
却听那鸿袖长袍的男子道“西夏国主,龟兹国国主与匈奴蛮人联盟相交,如今匈奴蛮人借道西夏属地淄城去相师会晤,参加联盟。一旦让他们达成联盟,只恐对我大鄞不利…”
坐在他身边的曾亦德无声而笑,脸上神色如常,话中却显倨傲“卿公多虑了,不过几个弹丸喧,尚且不足为虑。”
长袍儒者摇头叹息道“丞相虽言之有理,但不可不防诶,恰恰是这些僻远喧,如过江之鲫,如若都联盟在一切,只怕其力量不可小觑也。”
话音刚落,但见那英挺男子啜了口沁香茶茗,笑道“诸伯过滤,异域喧的联盟会晤只怕不会那样顺利。”
长衫儒者皱眉沉吟问“沛戎之意…”
穆沛戎放下茶盏,闲适地靠了椅背“匈奴蛮人向来穷兵黩武,喜好征战,另有龟兹国虎视眈眈,我大鄞朝淬炼百年的文化,西夏国主多少也应知道些,假道伐虢的例子却也不是少数了”
“你的意思…”长衫儒者眉心一沉,压低声音道“匈奴蛮人暗存歹意?”
穆沛戎挑眉一笑“正是。”
“沛戎一语中的,果然是后生可畏”却听曾亦德朗声大笑,望向穆沛戎,一双锐利之眼中露出不加遮掩的欣赏“若论孔情周思,卿公乃当之无愧大方之家,但若谈诘戎治兵捭阖纵横,卿公可寡知了。”他一扫对面空座,笑容深沉“况且穆大将军威名远扬,即便任他兵临城下,穆将军也自能将那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击的溃不成军。”
提起大将军,诸卿公面有尴尬,今日之席本是穆曾二人为主,他与沛戎作陪。如今大将军迟迟不到,他俩人倒成了座上宾,曾丞相被放了空窗。这怎样说都是将军失礼,自己却也说不得,在穆府当了多年客卿,诸卿公自然了解大将军的脾气,不免苦笑道“还请丞相海涵,将军今日身子不适,恐不能到宴…”
曾亦德挥手打断他的作解,像是浑然不在意,笑声嘹亮“卿公无需多言,我与穆将军相交多年,也争了大半世,他那老匹夫的牛脾气我焉能不知”
诸卿公接话不得,只得含糊一笑。
诸卿公名子阜,字寒龚,原是泰安人士,他少年之时便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因家资清贫,赶考秋闱没财帛打点上下官员而屡屡落榜,正在他郁郁不得志颓靡之时,又刚好赶上老家灾荒,家中的亲人相继辞世,他随难民逃荒到直沽遇上领战出征的穆仲尧军队,当时军队扩招,又因灾民太多,便将年轻身体健全男子编入军队,后因一次机缘巧合,穆仲尧在军队演练时,偶遇诸子阜十分赏识他的才学,便将他留为府上客卿,一路提拔之帝师,不仅教导年仅四岁的惺帝,也是穆沛戎的启蒙老师,所以无论是穆仲尧,或是曾丞相都礼遇他几分薄面,穆沛戎与他的关系更为密切。
穆沛戎微笑看这两人各怀心事却粉饰太平。丞相与父亲恶交早已是天下皆知,两个同是煊名赫赫,功高震主的人物,虽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理于朝政,一个治于军事。但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同样强势的大人物在一起共事难免摩擦碰撞,心存龃龉,这几年蛮夷喧联盟,不断对大鄞边疆地域挑衅入侵,朝堂之上穆曾两派相互打击,虽还未到内忧外患之地,穆仲尧已与曾亦德暗中商讨,结为亲家,已示干戈化玉帛,抚慰民心。
曾家嫡长女嫁到穆家,因为自己是嫡长子,所以将迎娶曾如阑为正妻,这种政治联姻在官宦之家太为平常,穆沛戎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娶一个家世相当,没有门第之差的女子,无需柳絮才高,只需良好的家教会使其气静如兰,精于持家内外。如此看来,曾如阑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娟秀舒雅,应当是正妻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