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六爷打量了晴涟一圈,取下烟袋,呵呵笑道“很好,小晴果然是块璞玉,善媚善冷。梅燕与你都说了吧,这穆二少此后便是你的恩客,你只需一心应付他便是。”
晴涟沉默地挺直脊背,须臾才问“那烟花楼…”
徐六爷截断她的话,悦色笑道“那里梅燕自会去打点,晴涟这花名也不必叫了,你还是从前的冷玉卿。”
梅燕将晴涟送到门外,却听徐六又叫了一声,她回过头去,徐六脸上的笑容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寒色“自次梅燕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不过穆府有我们的人,到了穆府他自会与你联络。”
晴涟“嗯”了一声,正要离开,却又听梅燕在她身后低声笑“可要好好做,你那宝贝妹子还有事儿呢”
“玉念怎么了!”晴涟回头惊问,梅燕扑哧一笑,“没事儿,有六爷在,包管她好好的!”
徐六爷点头一笑,已然又恢复了往常慈和富态的模样。
徐六设的障碍是在直沽郊外的一座陡峭荒山下的洼地上,这里两面荒山环抱,丛林掩映,只有一条管道直通盛京,穆沛泽的马车必从这里经过。
这条略略崎岖的官道旁,赫然开了一条裂缝,数十米之深,四周堆着乱石荒土,若疾驰的马车离得远了,是不会发现,马匹连人便会跌入沟壑,粉身碎骨。
玉卿看清地势便退进路边的凉亭中,心绪迷离,不知应想些什么。
夕阳与夜色交替之时,是一天中最美的光景,殷红如血的残阳仿佛涅槃之际的凤凰,要将一生最耀眼的绚烂于刹那间挥放,燃尽。霞光渐逝。夜色淡淡布上天际。
远处山峦转角的尽头,忽而传来马蹄纷沓声,先印入眼帘的四匹枣红骏马。马上黑衣人的打扮,与穆沛戎身边随行的侍从如出一辙。紧接着一匹皮毛如缎的白马马车尾随其后。车上驾马之人颜神萧肃不苟,从修长有力的四肢上看,就知身怀绝技,不是寻常一般的马夫。
马匹疾奔如飞,眼看与路间的沟壑越来越近,从一旁的凉亭间突然飞出一个素白的身影扑了上来。驾马人惊呼一声,连忙拽紧缰绳。马蹄扬起三尺尘土,终于在离那身体半米不到的千钧之际停了下来。
尘土弥漫,地上那白衣女子似乎吓傻了,只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马上之人。驾马人立刻翻身下马,来到晴涟身边“姑娘,你没事吧?怎么拦马呢?”
晴涟咬唇摇头,声音虚弱“前面…有断路”殷红的血珠沁透白衣,滴落在地。
那人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怎么了。”
正在这时。马车帘内响起宁淡而清冷的声音。
驾马人神态马上变得恭敬无比“二少,有个姑娘拦马,已经受伤了。”
缄默半晌,帘子随之挑起,一道遒劲如点墨的身影映入晴涟的眼中。
与穆沛戎相似的眉眼。却不如那样炙热,透着清淡疏离,清俊如松,淡如水。
他的目光落在晴涟的流血的地方,静了片刻,“留她养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草药的气味,一个面容乖巧伶俐的女子拧了温水中的药巾敷在晴涟的手臂上, “姑娘,这伤不日便可恢复了,”又指着一旁的瓶瓶罐罐道“这些都是预防疤痕的药膏,这玉琢般的底子总不能留那样丑的疤才好。”
晴涟笑了笑“多谢”,目光望向那被碎石割烂的伤疤,本来就是做戏用的,自然不会留疤。
女子笑道“二少吩咐奴婢来照顾姑娘,姑娘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嗯”
清淡素雅的房间,古朴的家饰,从淡色窗棂映进来悠茗山庄四个大字。
“悠茗山庄”晴涟唇齿轻轻咀嚼,这里是穆家在直沽的山间舍园,那人宁淡的身影现在脑中,果然如人一般。
女子拧着药巾,看似轻描淡写的问“姑娘是哪的人啊,怎么会在那荒郊野外?”
这么快就要调查底细了吗,晴涟无声而笑。
“我是湘江人,家乡遭难,父母相继辞世,便来投奔亲戚,哪里晓得他们早便搬走了,现下已是无人可依。”
女子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正要安慰间有人敲门,语声急促道“侞儿,侞儿,快到厢房去。”
侞儿的脸瞬间煞白,向晴涟寒暄几句便匆匆赶去,晴涟望着她匆忙的背影,眸光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墨色苍穹笼罩的山间幽然静谧,偶有清浅的簌簌风声和淡淡虫鸣。半隐在山腰的悠茗山庄却灯火通明,山庄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玉卿立于窗棂前向外望,府中的小厮匆匆而过,脸上均是慌忙神采。有几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手中端着药箱,铜盆来回穿梭,盆中的水散发着热气,从殷红的色泽渐渐便回清澈。
玉卿早备足了功课,知道穆家二少有隐疾在身,虽长年调养病情依然时好时坏,反反复复。从侍女神色慌张上来看,定然是穆沛泽旧疾突发,可是盆中又怎么会出现血水?
正疑惑间,步履匆匆的侞儿穿过画廊,她望见玉卿只一件淡薄素衣站在一旁便道“姑娘怎么不休息呢,夜里风凉你赶紧回房罢。”
玉卿颔首询问“贵府发生了何事?”
侞儿原本不欲答,但见玉卿关切的模样便压低声音道“二少遇刺了,弓弩射进了右臂,现下虽是处理好了,二少的隐疾却复发了,奴婢得赶紧去请医者。”
遇刺?玉卿脑中轰然一响,拉住欲走的侞儿“我曾学过简单的医术,情况危机,若等你请来只怕晚了,不如让我一试。”
“你?”侞儿狐疑的盯住玉卿,在她身上打量半刻,终于道“好,跟我来。”
穿过雕廊画壁,来到一处幽静厢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和还未散尽的血腥气,白日驾马之人正徘徊在厢房外,来回渡着步子,神色忧急不郁。他看见侞儿和她身后的玉卿,面色遽变“怎么将她带来了,郎中呢?”
“这位姑娘说她略通医术,不如让她试试罢…”
玉卿没工夫与那人过多纠缠,径自进了厢房,只听檀木浮雕床榻中传来阵阵巨咳声,床榻旁围满了侍女,递水的、擦汗的,床上之人却没有转好的趋势。
“让我来”
她的声音像冬雪,虽然透着清冷,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抚慰感与气势,令那些侍女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来,让她上前。
榻上之人眼眸紧闭,眉头深锁,高挺鼻峰与紧抿的薄唇勾出坚毅轮廓,毫无血色的面颊却因猛烈咳嗽而染上孱弱的潮红。他的右臂裸露在外,伤口处缠裹着层层绷带,沁出淡淡血色。
房内闷气不散,那猛烈的咳嗽声短促的一顿,紧接着又开始咳了起来,如翻天覆地,玉卿仿佛听到他胸口发出似撕裂般的轰声,似乎要咳出血来。
玉卿一抚他的额头,却抚到一手虚汗,“他的药呢?”
一个侍女赶紧递上手中的药瓶“奴婢试过了,可是药灌不进去,二少始终不张开嘴。”
“给我”玉卿劈手拿过来,一手紧紧扣住穆沛泽的下颌,“张嘴”
可穆沛泽已是全身僵硬住,眼看进气多出气少,面色已变得发紫,牙关咯咯地紧闭着,药瓶哪里灌得进去。
玉卿皱眉,吩咐道“捏住他的鼻子”
“可…可是…”离得最近的侍女犹犹豫豫的不敢伸手。
玉卿没工夫与她啰嗦,沉声一喝“快点”
侍女被她喝斥的一颤,马上捏住他的鼻翼。
玉卿左手握住他的颌部,用力一捏,硬生生将他的嘴巴捏开。
“吸气!”
她大声喊着,右手中的药罐伸进他的嘴巴,向他喉咙喷去,又喊
“再吸!”
如此几次,药物喷入他的喉咙,窒息渐渐被缓解,胸腔内迸出尖锐的撕裂音也渐渐平缓,但还是有一声声的哮鸣音窒在喉中。
玉卿沉着道“打开窗子”
“可是二少见不得冷风啊!”
玉卿望向那人,幽深的眸子带着不容抗拒的仪色“空气不流通,你想让他死吗?”
那人颤颤巍巍去开了窗,登时一股透彻的凉风涌进,赶走窒息。
玉卿松了口气,半跪在床榻前,轻轻将他扶起,伸开双臂抱住他,让他向前趴,半伏在她的肩上,她用双手轻柔地拍抚他的后背。这样可以让他恢复的更快些。
穆沛泽的呼吸声渐渐平和,潮红的脸颊也慢慢恢复常态,过了半晌,他像是恢复了意识,只是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玉卿将他放回榻上“不要吵醒他,让他好好休息。”
“姑娘学过医?”
玉卿刚要抬头便觉一道灼灼目光向自己迫来,白日驾马人正紧紧盯着她,眼中满是狐疑与戒备“二少这病并不常见,姑娘怎么倒像是十分熟稔的样子?”
玉卿心中咯噔一响,抬了眼与他对视,目光并不躲闪“是的,我母亲生前患与此病,也是因此病逝世,故而熟悉。”
听到逝世两字,那人的表情突然十分古怪,半刻,又缓和了神色歉意道“实在抱歉,让姑娘见笑了,最近府上突变之事太多,所以过于谨慎,还望姑娘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