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丝莼娘子
自前日的暴雨汹涌,这几日泛的霁色愈发明艳,天就这样热了起来,我站在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的翠叶与光洁树枝斑驳地晒了一地,那样橙黄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瓦在眼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样好的阳光,自从宓府没落后,离我便遥远了。
禁足的时光随只短短几日,却像洗去铅华远离了阴谲的朝朝暗涌,有了难得的空闲与恬静,然而随之而来的亦是幽寂与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碧空,宝珠的伤在渐渐愈合,只是依然下不了床榻,只有纤巧与惠儿与我闲事说说话,而更多的便是沉默的望着远处渺远山影,那样绝妙的美景,终究是被着重重宫闱阻断成另一世界。
纤巧拿来了《百花争芳图》的样子,恬静笑道“玉贵人怕娘娘寂寞,便紧赶着描绘出了这模子,拿给娘娘解乏。”
在闺阁之中,我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更莫谈女红,爹爹从不会向旁的簪缨望族一般墨守成规,督促我一定要作为门楣淑女,他更喜欢教我练剑。
女红刺绣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纤巧将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湿在各色鲜花汁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玫,芙蓉花汁配芙蓉粉,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丁香煮久了是浅浅的嫩绿,香蜂花兑了薄荷陪雪青色,而如墨的深绿则更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薛荔、迷迭香、百里香煮成芬芳的?翠明艳。
不同于旁时,对于这副《百花争芳图》我的含着跃跃欲试的欣喜,直到指尖溢出淡淡的红慢慢变得浓郁,这副图才竣工。
那是三日后的一夜,小小的指尖刺入指肚尖锐疼痛后,图上便溢出一颗饱满的鲜红,刚巧在那牡丹肆意姿盛开的明艳的花瓣上,慢慢匀开,就是一朵娇媚的牡丹,我摇了摇一旁单手撑额双眼微闭迷迷糊糊的纤巧,她募得睁开惺眼,望了望我展开的绣图,一面打着哈切一面扯着几分笑“嗯…嗯…娘娘绣的很漂亮!”说着有阖目迷了过去。
懒得与她计较,伸了伸有些僵硬的四肢,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天色,喃喃道“是很晚了,怎么惠儿还没回来呢?”
惠儿被我遣去告诉乐子延迟我与迎柳相见的日子,只是暮色刚入浅淡之时她便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这般游神想着,我下榻又染了几支红蜡,宫外却骤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响,正迷迷然的纤巧立时睁眼警觉起来“娘娘,您听什么声音?”
侧耳细听片刻,那喧哗声愈大,夹杂着女人尖叫的声音,宫人的呵斥声和太监含混的话语。
纤巧听了听,即刻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不该去看。
我道“我被禁足了,你却没有,敢在皇宫之中如此喧嚷,定然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况且咱们又听的这样明显,定是离景仁宫不远,纤巧,你去看看。”
纤巧应着连忙出去,唤来小印子执着羊角风灯一同打开殿门去了。我披了件风衣出了正殿倚在殿口观望,外头纷乱异常,有宫人侍卫的脚步声匆匆过去,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惊动了,永巷转口有数盏将夜来的长巷站的惶惶如白日,过了一会,围着的人似乎疏散了一些,那喧嚷的声响也平息了下来,纤巧与小印子也赶了几步进殿,好看的小说:。
“发生了什么事?”
纤巧摇了摇头,模模糊糊的说道“好像是哪个宫的娘娘们发生了什么争执,围着的侍卫隔着奴婢们不让上前,夜深也未看到是哪位娘娘。”
小印子也接话道“似乎是位新贵,奴才恍恍惚惚瞧着了些,瞧得不真切,仿佛是个生面孔”
我“哦”了一声,只要没有牵连与景仁宫,这内廷的是是非非我亦懒得去问。
与纤巧刚进了殿,惠儿便疾步进了来,连赶得风声簌簌,耳畔的一朵绯色花钿披散在衣肩上。
“怎么走的这样急,去了这般半会才回来!”我说着唤纤巧到了盏清茶递给了宝珠,宝珠嗉了几口,方急切回道“本是送完就回来的,路上却被永巷的围守的侍卫截住暂时没能回来。”
纤巧忙道“是否离咱们宫不远,就在第一个巷口那?”
宝珠颔首“娘娘你们也听到动静了?”她停了停,又回首望了望殿外的方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前日皇上得的新宠丝莼娘子与陶常在起了争执,好像不过因为是丝莼娘子的轿子与陶常在的较撵一起碰到了永巷,只是谁都不肯谁先过,这般争执了半天!”
“丝莼娘子?奴婢怎的从未听过她的名号?”纤巧看向我,一脸茫然。
这陌生的名字,我亦是茫然,宝珠回道“只是前日皇上才晋封的,”她顿了顿,有凝神思索着“那丝莼娘子的先前奴婢也不知了,好似凭空出来个这样的人。”
“可是”纤巧不觉讶然道“娘子的位分不过官女子,她又是新人怎敢与位分高于她的陶常在呛声?于情于理都该陶常在先过啊!”
惠儿轻撇了撇嘴,无奈笑道“本因这样的,只是那丝莼娘子仗着这几日皇上的特殊恩宠,对陶常在并不放在眼里,陶常在也不是宽宏豁达的人,这可不就呛上了嘛!”
我眉心微蹙问道“特殊荣宠?”与我关禁闭不过三四天的工夫,这丝莼娘子也是这才横空出世的,皇上即便喜欢她也不过一两日的召寝,又何来特殊恩宠之说!
宝珠凑近我小声道“那丝莼娘子侍寝不过一日而而,皇上在玉贵人与馨贵人那里各待了一晚,只是连着这三四日了,皇上都召丝莼娘子去养心殿用膳,这可是除了画妃最得宠的那些事日享受的待遇,旁的妃嫔从未有过的。更何况又只是一位名不见传的新人官女子而已。皇上又特殊赐了封号丝莼,如此荣宠就连先前的画妃都跃了过去,岂不羡煞旁人。”
丝莼娘子?!丝莼!心中一动,曾读过陆游的《洞庭春色》其中有这样一句“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玉脍”指的便是隋炀帝誉为“东南佳味”的“金齑玉脍”。“而“丝莼”则是用莼花丝做成的莼羹,更是形容饕餮美食的意思,皇上怎会赐了个如此荒谬的封号给了她?这般想着,心底更是升上一股潇然,帝王之爱果然处处留情,新人不过眨眼便为旧人,而新宠更是不断变更着随时唤了旧人去。还好,我对?祯,从来无爱!
回身瞧纤巧与惠儿满脸不解的样子,我笑道“好了,即便你们在这苦思冥想一夜都想不出个所以然,都回寝室安睡罢!”说罢,打发了她们回了寝室,独自在榻上难眠…
五日的禁足如白驹过隙,在感叹着时光寂静幽凉的时候,已在不经意间过去了。那夜永巷之事虽平息了下来,我却总觉宫中萦绕了些比往日更多的波诡,附在内廷表面的这层太平安乐的保护膜下,暗涌更是翻滚如潮,它肆无忌惮得喧嚣着,似乎总有一日会变成一根发芽的毒刺,刺破这层粉饰和平的保护膜,**裸的暴露在阴鸷深宫的斗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