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清合王府
夏季的天色总是很长,已快到戍时天色还没完全暗透,偶尔有凉风细细吹过轻薄的幔纱,可以看见天际间如朱墨泼过的一般嫣红彩霞。
我掀开侧边小窗的遮帘,望着街道上顺流不息劳作的形形色色男女,有叫卖的,也有匆匆赶路的。
前面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摊子前,有个一粗布衫的男子肩上驮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儿,小娃儿的目光紧紧盯着摊上五颜六色的糖人,一只白乎乎的小手放在嘴边,留下了几滴馋嘴的口水,声音糯糯的“爹爹…糖糖…”
男子哄着小娃儿,挑了一只张飞糖人递给了小娃儿,小娃儿白藕似得小手抓住糖人,咯咯笑得欢快,小鼻子上还冒出一个晶莹的气泡。
我看得入神,心底有浅浅的微痛,还记得小时候躲在闺阁中望着窗外别人吃糖人吃的欢快,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也吃一个糖人,可是因为娘亲管得严,不让我随随便便吃小作坊的东西,我只能眼巴巴看着,直到有一天,爹爹也像那个男子一样驮着我出了宓府,见我看得糖人不舍得眨眼,便偷偷给我买了一个糖人,我吃的那么甜。
可惜那样的父爱欢快再也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眼眶有浅浅的湿意,却扎得心底那么疼。
“为什么要哭”身边瑄祯递了个合蓝丝棉的绢子给我。
我接过绢子,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滴,遮掩道“没有,只是眼睛有些涩而已”
瑄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一手递了个糖人在我眼前,好看的小说:。
“嗯?”我疑惑的扭过头,才发现瑄祯手中捧了满满一旦的糖人,他见我目光诧异。鼻中溢出绵软的嗯的一声,语气有清浅的不自然,“刚才见你一直再看这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让乐子都买回来了。”
我看他有些许扭捏的不自然, 不禁“扑哧”一笑,接过他手中的糖人放在嘴中,是回忆中甜甜的味道。
瑄祯见我吃的一脸满足与安逸,不禁问道“好吃?”
我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皇上也尝尝啊!”说完见瑄祯挑眉我才懊悔,皇上吃的东西都经过严格的检验,像这样小摊的东西怎么会去尝呢!于是接过他手中的一旦糖人放在一旁“皇上总也这样捧着。不累吗!”
瑄祯望着我一气呵成的动作,轩眉道“不是叫朕尝吗?怎的这样霸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瑄祯便前倾抓住我的手。将我吃的糖人放进嘴中吮吸了一口他望着我笑“嗯,是挺甜的”
见糖人上还连着湿湿的晶莹,我不禁羞红了脸,不自然的转头恰巧瞧见乐子悄悄的退到了马车幔帘外。有些羞涩的嗔道“那里还有那样多,皇上怎么偏偏要抢我的?”
瑄祯环抱双臂。一脸盈盈的笑意,“因为姌儿的甜”
我避过他的眼眸慌乱的看向一边,无意识的吸着糖人在不好意思做声。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穿过浓郁纷杂的街道,转头来到一处峥嵘飞檐的重檐青瓦殿宇处停下。
我透过小窗看了个大概的轮廓只觉得眼熟,下了马车才望见横亘在重檐青瓦的牌匾上。笔锋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清合王府。
我有一瞬的轻颤,即可稳住。瑄祯挽过我的手立在廊下,乐子上前敲了厚重的铁门。片刻便有小厮拥簇着浩浩荡荡的清合王一家前来接驾。
“老臣、妾身华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瑄祯上前笑盈盈得虚扶起跪在前列的清合王夫妇“皇叔、叔母不必多礼”
华王妃望见我的装扮时,眼神有一瞬的错愕,片刻便彬彬有礼道“姝嫔娘娘安好” 我有一丝的窘迫,回礼道“见过华王妃”
瑄祯环视了一圈问道“嗯?怎的没见宣硕堂弟?”
华王妃合了个礼。恭敬道“小儿去了九云台,今早接到家信知道皇上下访。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清合王躬身一展手,笑说“老臣早早备下佳酿酒席,请皇上先到内阁用膳。”
瑄祯“唔”了一声拉过我的手,一同随着簇拥在旁的人进了内阁。
正殿内阁是古朴典雅的红木家阁雕饰,另有铁力木的刻字做襄视,更增了几分铁骨铮铮的贵胄武将世家风范。
宴席丰盛无比,瑄祯自然被尊为上座,而我坐在他的旁下。清合王击掌几下,立刻走来一色棕稠袍怀抱丝竹管乐的乐师,他们纷纷坐于殿侧的席毯上,溢出一阵悠扬乐声。
不知为何,我心下烦闷不已,瑄祯注意到我的不自然,轻声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低低道“只是有些许困乏。”
这时旁边笑的温文得体的华王妃道“姝嫔娘娘奔波一路,想必一定是累了,不如先到厢房小憩片刻,好看的小说:。”
我颔首,保持着妃子应有的矜持“多谢华王妃。”
华王妃唤来侍女替我带路,瑄祯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去罢!”“是”我朝瑄祯福了个礼,随着侍女一道出了内阁。
清合王府的院落中,最多的便是小桥流水与花园假山,还记得以前宣硕带我来的时候,他对我说,华王妃是江南女子,连带着王府的布景都将清合王的铮铮铁骨变成了婉约柔雅的江南水乡。想到宣硕,心里的毒刺又开始隐隐作疼。
侍女引我走到一处芭蕉缭绕后的厢房,这里地处幽静阴凉。
侍女请我进了厢房,恭声道“王妃已经差奴婢备好了水,娘娘是先沐浴吗?”
我温婉笑说“好,有劳了”
……
温热的泉水包裹全身,涤去一天的乏惫。起身换上侍女备好的一件简单的月合色罗衣。滴着水珠的发丝散在背后,有冰凉的触感合上清幽的细风在我内心形成一片空旷的凉意。
随手拿起案台上的一本小册,心不在焉的浏览着。这时外边传来轻而有序的击门声,“姝嫔娘娘”
“谁啊!”我起身开了楠木扉,只见谦柳站在门外“娘娘。王妃有请”
我奇道“华王妃?”有些疑惑“你不是小王爷的侍从吗,怎么也传华王妃的意思?”
谦柳轻微一咳,面色不自然道“娘娘这边请”
跟在他身后,有浅淡的月光从树枝间和缓流动,皎洁的月光衬得洁白的飞仙,飞落无声。一路静静的隐隐能听见前厅宴席的觥筹交错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林,交叉浓密的绿在这夜色下被衬成化不开的墨色,暗香浮动却有淡淡的清冽诡异之感。听的一切声音皆远,直到只余我与他的脚步声,谦柳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还远吗?”
谦柳指了指竹林前面依稀的月光“穿过竹林便到了”
纵然满腹疑惑。但只因为他是宣硕身边的侍从,我一直十分不疑,
穿过竹林,赫然瞧见一片自潭水绽放而出的艳丽白莲,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花上的清露折射璀璨光芒,大朵大朵连成一片似乎都要遮去了原本的潭水,开如云霞又如锦绣,围着河堤是一只只红烛萤火,映着风荷去卷,绿叶田田。波光碎影披着银白与绛红的烛火月光。美的那样惊心动魄。
谦柳不知何时已不再身边,我不禁看的呆住了“这…”不是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荷花,只是隐在翠竹之后。一下跃然出现,仿佛就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绝美景致,别一个世界。
“喜欢吗?”
却见宣硕从身后的竹林走了出来,他站在我对面,湖蓝的绸衫衬得他面质坚挺而深邃。满湖的萤光印在脸上斑驳的光点,他轻柔的牵起我的手“随我来”
像是蛊惑的美梦般。跟随他,一步一步上了湖边的天桥阁楼,景色又像是一变,湖边的莲花竟是一个饱满的心形,印着远方暗蓝的天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吗?”
我深深望进宣硕的眼底,他的的眼眸是清澈的湛蓝海水
“第一次…”
是啊,每个美梦都有无限美好的第一次,每个邂逅都是心底最宝贵的梦境,而你和我的第一次……
那是七岁的盛夏,你不过也只十岁,那天我刚与府上的家丁一绝雌雄,你站在洁白的梨花树下,穿的一身绸缎富丽,白白的脸蛋依稀瞧得见俊朗的容颜,你是尊贵的小王爷,爹爹让我给你行礼,那时的我用爹爹的话来说像是一头不被驯服的小兽,我趾高气扬的就这样瞧着你,一身脏乱的看不出是个女孩,其他书友正在看:。
爹爹虽然生气却拿我没办法,你却笑着说没关系。
后来你便天天就来宓府,说是与爹爹学习诗赋,你很聪明,总是一遍就会,而我心不在焉常常十遍都学不会,爹爹喜欢你的聪明,却老爱当着你的面斥责我,说实在的,当时我厌极了你,于是我想方设法捉弄你,想惹恼你,让你不再来宓府,
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我给你的甜饮中放芥末,做了坏事总是嫁祸在你的头上,可你总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脾气好的匪夷所思。
不知不觉日子便在有你的水深火热中慢慢度过,我却感到有什么情愫在心底中发芽长大,
直到爹爹自戕。
天潢贵胄,英俊少年,我的梦在一夜之间全然崩塌…
看着爹爹饮酒自尽,娘亲追随他去,我却只能哭泣,我什么都做不了,一代书香望族就此崩塌,我一夜之间由娇娇之女变成了罪臣遗孤。
我恨,是你的父亲亲自来传旨,赐给了我爹爹的毒酒,是你的父亲亲手毁了我们宓家,我看着爹爹的尸体下裣,我的指甲划拨了手心,雨很大,却无论多大都洗不掉我心中的仇恨,我要报仇…
而你赶来的时候,我趴在爹爹是遗体上,不让灰尘覆盖,任凭周围的人怎样拉扯,我都不要松开,可是他们的力气那么大,大到硬生生拉开我与爹爹的距离,然后我看见了你,
你站在大雨中,雨水顺着衣襟灌透了全身,你狼狈的让我差点认不出来。
你跑过来抱住我,你说“我会陪着你”
你肩上的鲜血染红我的樱唇,我双目狠狠瞪着你,“你滚,滚啊!”
任凭我怎样使劲咬着,你都不放手,声音闷的如天际一片乌云却坚定无比“不”
咬到能感到腥甜的血渍,你怀抱的力气也越发,让我感到骨头要融化一般
我挣开你的禁锢,狠狠的扇了你一耳光“你是骗子,你父亲也是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
那一掌我用了十二分力气,震得我的手发麻,我不知道你会有多疼,我也不想知道,因为你,因为你父亲,我爹爹死了。
你清澈的眼睛殷红,你大喊“不是我父亲害死的,不是”
我怎么会信你,仇恨如一根枷锁紧紧的禁脔这我的内心“是你父亲害死的,该死的是你父亲,总有一天他会为我爹爹抵命!”
“你走,我永远不要再见你,你是我一辈子的仇人。”我说出话时,冷静的只看到眼底清晰的恨意,那恨意如利剑,伤的你体无完肤,也刺痛了我。
“好,我走”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雨水不知道是不是你流出的眼泪,你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夜,我磕磕绊绊的回到了落败的宓府,曾经煊赫一时的府邸已经惨败的遮不住我与纤巧瘦弱的两个瑟瑟发抖的身躯。
像是发了一场大病,病里是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像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梦魇,等到再醒来时是你殷红的双眼,你紧紧抱住我,说你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