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年妃旧案
兮贵人移宫的日子初定在小寒前后,却因恰逢连绵雨雪,一直推到了九日后。
宫中这些时日白事未断,太后凤体违和,皇后的身子也不见好转,高墙深宇之中自是一片晦然阴鸷,这也使得皇上更加看重兮贵人腹中的龙胎。
这日雨雪初霁,层层云缝间竟出了阳光,院子中一片玉玲珑冒了新芽,攀援在红墙之上的藤蔓也绽了花苞,宫中的几个宫人坐在游廊下干着零碎活计,叙着闲话。
我喝了安神汤,驻足门外,只听那廊间嬉声笑语不断,惠儿与纤巧并肩坐在碧绿横梁上,相互嬉笑耳语着,倒一副默契自足的愉悦模样。
身上被披上一件苏绣的墨绿色夹袄,涅筠递过一杯新沏的暖茶,轻声道“初雪天寒,娘娘仔细身子”
我回首向她一笑,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倦色,“贺礼都送去永和宫了?”
涅筠颔首“娘娘放心”
我点点头,手中的茶盏将冰冷的手指偎暖“这胎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位皇子,无论是位阿哥亦或是公主,都要万分谨慎,只盼画妃的事切莫重演了。”
她笑道“娘娘放心,皇上仁德圣恩,庄妃娘娘又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再有差池。”她替我拢了拢夹袄,关切道“倒是娘娘自己,这些日子反而清瘦不少。”
我垂首望着门框边上雕刻的墨色西番莲花纹,那样深浓的颜色直压得心中郁然似透不过气。“宫中接二连三出现岔子,舒常在如今又一直卧床不起,我真是没有半分头绪。”
她低低一叹,良久无声。
我忽而问“沛涵的脸如何了?”
“已经初有起色,媛贵人的心绪也渐有好转”
我点头“也是难为她了,孑然一身在这里。无亲无挂。”
涅筠淡淡而笑“总算还有娘娘真心相对,比之这深宫枉死的冤魂已是万幸之中得万幸了。”
我亦是一笑。
涅筠倏然敛笑“娘娘,您让查奴婢得事,已有眉目了”
她压低了声音,靠在我耳边道“那日彤答应出了御花园,并未回宫,而是转道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我凝眉深思“当日兮贵人还在景阳宫,并未移宫,她自然不是去兴师问罪,难道是去找庄妃或是…妍嫔?”
涅筠低声道“娘娘所料不错。奴婢派得人看见她径自往妍嫔宫中去了。”
“哦?”我蓦然回首,望着她一字一顿“瞧仔细了?”
“是”涅筠敛眉低语“绝不会错,其他书友正在看:。彤答应去时是一脸忿然,回时却阴郁全消。并且是由妍嫔的贴身宫人陪同送出的。”
“那么说彤答应是她的人了?”我静静啜了口暖茶。心中暗自思忖妍嫔捞出她来做什么呢?
午时用过膳,与玉嫔一同看过舒常在又去了漱芳斋。
沛涵正捧了本增广贤文在手,香几上一碟牡丹卷,一杯清茶,倒是很恬淡的模样。
玉嫔笑道“只说几日总不见妹妹。原是在这里躲清闲,”她望了望那封上的书名,继而打趣道“看得这样专心,是要考个女状元回来吗?”
沛涵抬眼瞧见我们来,起身相迎,颊上已然恢复往日的娇嫩白皙。那红痕淡去不少。只见她秀眉淡挑,眼波流转“玉姐姐倒来打趣我,如今我这副模样还能去哪里。左不过捧了本闲书打发日子罢了。”
我细细打量她,笑道“倒是恢复得很快,瞧着样子倒是不日就恢复玲珑美貌了,我可要好好谢谢许太医。”
她迎着我们坐下,诚然笑语“是要好好谢谢他。但更要好好谢谢你,若没有你的尽心竭力。只恐我早慌了阵脚。”
玉嫔的目光笑吟吟得流转在我与她之间,笑说“是啊,这许太医倒是个稳重的医者,原先我还并未留意过他,如今看来倒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她接着问道“妹妹可送了贺礼去永和宫?”
“送了”不知怎的,沛涵的神情忽然冷寂下来,她垂首用水晶寇甲轻轻击打着香几,语色听不出悲喜“听妍嫔娘娘说兮贵人的脉息很好,倒真是皇家大喜了。”
我与玉嫔相视一眼,逐道“是啊,是皇家大喜,不过沛涵你还这样年轻,机会自然多得是。”
她垂下的浓睫轻颤,像是竭力掩饰心中的酸楚,勉强一笑“你不必安慰我,我知晓自然是的,只是若他并不爱我,有了这一脉相牵,又有何用呢”她忽而抬眸幽幽望向我“姌儿,我真羡慕你。”
她的话徒然让我不知如何接口,幸而玉嫔及时接过话头,轻笑道“有何羡慕,你也一样美貌年轻,机会总是有得。”
沛涵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天上依然出着太阳,这景象倒是十分罕见。出了漱芳斋一路向南,沿路的黄檐朱墙边上凝结了冰溜子还没融化又被轻飘飘的雪花覆盖了。
涅筠要撑起油纸伞被我推开。那六棱雪花落在风坎上,将风坎上的染花印成晶莹剔透的色泽,留下淡淡的水痕,很是好看。
身旁同行的玉嫔突然开口“你知道这深宫里,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女人。”
她笑“是野心和妒忌。”
缄默半刻,我侧首看她“羡慕和妒忌不同。”
她亦是侧首看我,笑意被灼灼取代,眼眸紧紧盯着我“但是妒忌的最开始,往往就是羡慕。”
脚步微顿,我涩然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就好”玉嫔重新微笑“多一份小心总不是坏事。”
与玉嫔告辞,回了景仁宫却见纤巧在正殿里来回渡步,手指绕着绢子,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到瞧见我与涅筠进殿,行了一礼,别别捏捏得开口“娘娘,涅筠姑姑。”
我倒很是意外自然也是欣喜的,自从与那夜瑄祯烛红帐暖后,她便一直躲着我。自从宓府败落,便是与她相持相依,如今乍然生了间隙,我自然黯然,希望她能理解却也不敢奢求,毕竟终是我对不住宣硕,其他书友正在看:。
“快起来”我笑望她,目光柔和。
涅筠见此情此景,自然聪明得告退。
待到她走后,我才起身拉了纤巧的腕子,“你总算不生我的气了?”
纤巧抽回了手,一脸惶恐的模样“娘娘抬爱了”
这样拘谨而生疏的模样,我只得无声叹息,逐敛了情绪,道“何事找我”
但见她咬唇不语,一双眼儿只盯了地上铺着的波斯绒毯,静默良久才悄然觑我,小声道“娘娘,你还记得陵喜吗?”
我徐徐拨着茶盏中的浮沫,道“原先年妃殿前侍奉的宫人,怎么了?”
又这半刻的缄默,纤巧终于开口,样子十分惶惶而谨慎“她…她如今就在景仁宫…”
我倏然抬眼盯她“你说什么”
“今日…我去内务府挑新到的露水插花时…碰见了她,当时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本是不敢与我说话的,直到避开了人她才叫住我,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娘娘,是关于年妃的,她说当日冷宫走水走的蹊跷,一定有人暗中捣鬼。”
我问她“还有呢?”
纤巧接着道“她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一定要当面见到您,奴婢…奴婢便私自做主将她瞧瞧带了回来,现下就躲在后院空着的厢房里。”
我终是忍不住,斥她了一句“糊涂,宫中耳目众多,你就这么明目张胆把她带了回来,若是被有心人看见随便按一条罪名便足够让你进辛者库!”
她紧咬下唇“是…奴婢鲁莽了,可是她说的情急,还请娘娘见她一面罢。”
放下茶盏,我终是道“去带来,切忌,不要让第三个人看到。”
须臾,纤巧将陵喜带了来,她刚要紧紧闭了殿门,我低斥“开着,去里阁。”说罢率先进了里阁。
不一会她们也一同进了来,我端坐在雕花榻,手指抚着指间的水晶猫眼护甲,目光巡视着陵喜周身。
她被我肃然的目色盯得不敢抬头,低着头,一双手在腹前拘谨得搅动着。穿着洗的发白的素色衫子和裳裤,很是单薄的样子,头发梳成低低的双髻,颜色有些发黄十分粗糙。像是日子一定不好过。
我移了视线,摆弄着香几上一只镶嵌着珐琅釉的铜花瓶,澹然开口“怎么,太久没有在宫殿前侍奉了,连宫礼都忘了?”
她这才似恍然回过神来,连忙跪身,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罪奴给姝嫔娘娘请安,姝嫔娘娘万福金安。”
我勾唇一笑,也不叫起来,只道“为何是罪奴?”
她答“奴婢深受年妃娘娘的提携宠信,明知娘娘之罪实属她人陷害,却不能为旧主伸屈,眼看娘娘香消玉殒,临了都不得善终,实是奴婢之大过,枉费娘娘多时的提携宠信,奴婢有罪。”
我蓦然收笑,掌心一拍香几,带起一声闷响,厉声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年妃逝世多日,你不但旧事重提,竟还敢口口声声说年妃犯下的罪行是冤枉,你莫不是在质疑皇家的权威?”
“奴婢不敢,姝嫔娘娘明察”她慌忙叩首,面色已变,口中之语倒还条理清晰“若没有证据,奴婢实不敢随意揣测当年之事,还望娘娘明察。”
“哦,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