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庄妃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要紧的。。媛贵人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更要防的是姝嫔与媛贵人的亲近。”
妍嫔旋即会意:“娘娘的意思是说,媛贵人会成为第二个黎答应。”
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姝嫔与皇后的关系微妙,姝嫔现下位分不高,但皇上却是对她宠爱有加。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还有那玉嫔,本宫瞧着也是不显山水之人,
兮贵人从永和宫出来,便远远见平日依附着庄妃妍嫔的两个贵人向她走来。
只见一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的苏贵人,扶着侍女丽心的手风摆杨柳似地过来。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兮贵人,贺喜兮贵人。”
兮贵人一怔,旋即道:“你这句话合该对着景仁宫的黎答应说,怎么错到了永和宫?”
苏贵人冷笑一声:“怎么错了,皇后这样好的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的人来,也算兮贵人的喜事,不是吗?”
兮贵人听得明白,不禁心中一股子窝火,口气也不善起来,冷笑道“苏贵人一向快人快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我倒洗耳恭听着”
“洗耳恭听?”苏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的寒气,“贵人看铜雀舞看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们一样糊涂,还议论黎答应的来历呢?有了这样的好姐妹。兮贵人心里可就偷着乐罢。”
”
兮贵人 冷冷扬了眉,严重不耐显露无疑“你少再在阴啊阳啊的讽着刺着的,我说不知就不知,你若没旁的事便让来,万一我这龙胎有何闪失莫说是你,就是庄妃妍嫔那也担待不起的,。。”
苏贵人被她这话生生噎住,心中有气也只得咽下,直待兮贵人离得远了,方才重重一啐,愤恨道“嚣张做什么势。不过是运气好,仗着有了龙胎罢了,真把自个当成什么金贵命了。待时日后,有你好看的。”
我让涅筠呈上的从宫外请驱鬼法师的话在庄妃那里压制的一拖再拖,直至我的病情初有起色,便一直搁浅了。
这日,皮了件狐裘外衫望着远景。只觉茫茫然一片白雾荡涤心中。悄然转首,抿嘴不语,在菊湖云影殿极目望去,远远的绿竹之外,便是镂月开云馆。听闻馆外遍植腊梅,花开如雾。落亦如雨缤纷。
得知黎答应入住景仁宫,是在内务府一切安置妥当的时候,瑄祯问我肯不肯。我只颔首一笑自是不会拒绝,只是肯于不肯哪里由我说了算,后宫自皇后病重一来,早便有庄妃一力担当,又有谁能与她分庭抗礼。
黎答应住进来那日。动静十分大,但却一直没有来我宫中。纤巧翘嘴只道又是个没规没矩不懂事的。
这日,我听着窗外风声凄冷,雪落绵绵,正对着灯想着心事,却见纤巧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近前“娘娘。”
我将自己壶中的茶倒了一碗递给她,又将暖炉给她捧:“先喝杯热茶暖一暖。”
纤巧冻得抖抖索索的,一气把那茶喝尽了,方暖过来道:“都打听清楚了。黎答应的确是出自北府里,也是海纳珠外戚手里进来的人。那年先帝选充北府的舞伎,各府里都挑了好的送进来,倒也不止皇后一家。奴婢问过了,黎答应今年十七,是十三岁的时候送进来的。”
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红箩炭烧得极旺,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我慢慢地拨着指甲,凝神道:“原来皇后老早就在宫里安下了人。当真是思量的长远。”
涅筠道:“奴婢也在回时的路上顺便探问了兮贵人那里的口风,却见连兮贵人也不知道这黎答应。”
我点点头:“她自然谨慎。”
纤巧道:“可不是?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子,哪里有什么真心帮衬的,也就咱家娘娘心好,要我说,咱们姐姐却是好思量,若是那一天娘娘狠一狠心必然比她们都厉害。”
涅筠一笑:“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的嘴!”她蹲下身,拿起乌沉沉的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阵香气,纤巧嗅了嗅鼻子,喜道:“好香!是烤栗子的味道!”
我笑道:“知道你爱吃,你刚出去涅筠就往火盆里扔了好几个栗子,这会儿正好。你自己拿火筷子夹出来,仔细烫手。”
纤巧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了,取出烤得爆开的栗子,顾不得烫,就剥开吃了起来。
暖阁里灯火通明,隐隐地透着栗子的甜香,主仆三相视一笑,倒也开怀。
此后连着几日,但凡有侍寝,必是景仁宫的黎答应,得宠之深一时风头无两。加之数日鹅毛大雪,出门不便,储秀宫一直不必在请安,连永和宫庄妃也一并免了晨昏定省,一时之间众人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黎答应存了无数好奇之心。
好容易五六天后雪止晴霁,终于能出门了。这日的永和宫请安,众人便到得格外早。
果然才坐定陪庄妃聊了几句,殿外便有太监通传:“玫答应到了。”
听得这一声,本来还在笑语连珠的嫔妃们都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向外看去。
只见殿门豁开,一个身着樱桃红绣栀子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走进,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妍嫔见她早不是昔日打扮,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露声色。
却是彤答应咬牙狠狠道了声“狐媚。”
因是黎答应一直低着头,虽未看清模样,彤答应已然奇道:“咱们冬日的衣衫厚重,怎么她这一身却轻薄,好像不怕冷似的?”
媛贵人坐在她身旁,低低道:“听内务府说江宁织造新贡了一种暖缎,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
苏贵人郁然叹了口气道:“自从画妃长皇子逝世,太后下了命令,不许用纯金的首饰,不许金线织衣,更不许用江南的好料子,说是一来靡费,二来白事为到三年,不适宜。如今看她这一身衣裳便是苏缎的料子,只是个答应也用了银线织绣,虽未用金饰,可那碧玺又如何不贵重了?”
妍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黎答应低头欠身,行了一礼:“臣妾景仁宫答应黎氏见过庄妃娘娘、各位小主。庄妃万福金安,各位小主顺心遂意。”
庄妃含了一缕妥帖雍容的笑意,和言道:“这便是玫妹妹了,本早应相见的。只是一直大雪,到了今日才得见。快快起来吧,品红,扶黎答应入座。”
黎答应抬起头来,众人见她这般盛装打扮,只以为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谁知仰起面来,不过是个白净娇丽的面孔,虽然十分清秀,但也只是中上之姿而已。旁人倒还不觉得怎样,兮贵人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只低头拨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镶珠翠软手镯,笑吟吟地不说话。
品红在彤答应之后添了一张椅子请黎答应坐了,又殷勤端上茶来。
黎答应倒也不羞怯,朗声道:“本该早些来拜见皇后娘娘和庄妃娘娘的,可惜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天宫又一直不作美,只到了今日才能来拜见庄妃娘娘。”
庄妃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来与不来,都只是一份心意。皇后娘娘时下身子不济,同处在紫禁城,拜见自然是有机会的。以后朝夕相见,各位嫔妃都是好相处的。”说罢便由品红一一指了妃嫔引她见过。
彤答应轻声笑道:“不仅咱们是好相处的,皇上也格外疼妹妹啊。妹妹这身料子,轻薄暖和,是江宁进贡的暖缎吧。”
黎答应淡淡笑道:“嘉贵人好眼力。”
彤答应唇际欲笑未笑:“不是我好眼力,而是乍一看见妹妹穿得单薄,害怕冻着了妹妹。原来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只是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宫里也都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了胡乱一猜罢了。”
彤答应娓娓道来,众人难免多了一份醋意,黎答应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是吗?皇上只是赏了我衣裳,别的我不多问,也全不知道。”
嫔妃们见她只是这样疏懒的神情,也知道不好相与。倒是兮贵人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
黎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吗?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
兮贵人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庄妃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冻着身子才好。”
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