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一)
宓姌闭上双眸,感受着热泪在眼皮底下的涌动,终于背过身握紧了双手,露出一分淡然的笑意。。
六宫之中任何消息都难以被瞒住,人的耳朵和嘴是最好的传递之物。皇贵妃与陶妃站在廊下,望着一蓬新开的绿菊闲话家常,却见冯一鹤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陶妃万福。”
皇贵妃很看不上他急三火四的样子,扬了扬纤纤玉指,蹙眉道:“这样不稳当,是怎么了?”
冯一鹤看了两人一眼:“皇上方才去了冷宫,亲呼穆氏为姝妃,说不日便将释放她出冷宫。”
陶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穆姌毒害皇嗣,证据确凿,已被废为庶人,怎还会被放出冷宫?皇上还称呼她姝妃?”
皇贵妃脸色白了几分,倒也还镇定:“为何是不日放出冷宫,而非即刻?冯一鹤,你把话说清楚。”
冯一鹤稳住了神道:“穆氏中了砒霜之毒,一时未能好转,皇上嘱咐待她能起身时再出冷宫。”
皇贵妃挥手示意他下去,转身进了内殿。陶妃急急跟进,见无人在侧,忙道:“皇贵妃娘娘,咱们好不容易才把穆氏拖进冷宫,如果此刻容她出来,之前的工夫岂不白费了吗?”
皇贵妃平静地目视她片刻,亦缓和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心绪,慢慢道:“你鬓边的凤钗歪了,扶一扶正吧。”
陶妃急切道:“皇贵妃……”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柔缓道:“仪容端正有肃,是妃子应有的仪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失了分寸。”
陶妃有些羞赧,其他书友正在看:。忙扶正了垂珠凤钗,缓声道:“娘娘,她既然中了砒霜的毒,虽然咱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顺水推舟,总是不难的。”
“你是说……”
陶妃含了一缕隐秘的笑容,笃定道:“既然已经中毒,那么再给她追加一点儿,毒发身亡就是了。。”
皇贵妃慢慢拨弄着纤白如玉的手指上翠浓的碧玺戒指。摇头道:“来不及了。皇上已经去看过她,也下了旨意,此时再动手,实在是太点眼了。无论得手失手,都把她之前中了砒霜毒的黑锅自己背去了,太得不偿失啊。”
陶妃秀眉紧蹙,拧着绢子恨声道:“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也不下准点儿,要了她的命就好了。”
皇贵妃思忖片刻,看着她道:“会不会是侞贵人?”
陶妃摇头道:“她没那样的胆子,敢不跟咱们知会一声就去做这样的事。出了事没人替她兜着,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皇贵妃淡淡一笑:“当日只想着借她一把力气,谁知道倒成全了她的平步青云。”她漫然扬了扬手中的绢子:“也好,留着她在,她也容不下穆氏。”
陶妃会心一笑,起身道:“皇贵妃娘娘圣明。”
云昆的医术颇为精到。不过三四日,宓姌和涅筠便能起身了。她披衣坐在廊下,看着被略作修缮的屋子,道:“涅筠,即刻要走了,何必再收拾?”
涅筠微微咳嗽两声,满面含笑道:“奴婢是心里高兴。内务府的太监们知道咱们只在这里养几日就要走了,都还巴结着来打理修缮,那是他们知道小主出去后便不一样了。也好,咱们费了这许多心思,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
宓姌靠在廊下破旧的廊柱上,定定道:“出去不过是第一步,要活得好,不再像从前一样任人欺凌宰割,才是最要紧的。否则今日出去,不知哪一日还会被送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她转过头:“你身子才好,万不要太劳累了。。”
涅筠出来,笑着替她披上一件外裳,道:“奴婢没事,奴婢为了小主,怎样都是快活的。”
宓姌握住她的手道:“涅筠。还好万事都有你在我身边。”
“我与小主之间,不说这些。”涅筠看着宓姌,眼底微有泪光,想了想道,“小主嘱咐奴婢做的靴子奴婢都做好了。”她指着里屋木箱上的一双男靴道,“奴婢见过林侍卫的靴子,尺码应该是不会错的。奴婢按着小主的吩咐,鞋边上又拷了两层线,这样就不容易破了。”
宓姌道:“你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拿来我瞧瞧。”
涅筠即刻捧了过来,宓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道:“我也没什么好谢他的,他的鞋磨坏了,就让你做双鞋谢他吧。”
涅筠道:“可不是呢?若没有林侍卫三番四次救咱们,哪有奴婢和小主的今日。”
宓姌抚摸着簇新的靴面,心中亦不免触动,感叹道:“虽然他是收了陪会你和咱们的银子办事。可许多事,原是在他的本分之外,他还愿意这样帮忙,那便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了。”
涅筠叹息道:“也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林侍卫的心意算难得了。”
宓姌看了看靴子道:“既是送他的,你在靴筒的里面绣上一朵云纹以作辨别吧。等下黄昏用饭时分,请他瞅着方便过来瞧一瞧就是了。”
涅筠答应着,便道:“廊下风冷,小主进去再睡一会儿吧。”
皇帝午睡起来,倒也不像寻常那样便去房批折子,只是一个人坐在窗下,慢慢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子,似是动着什么心思,。
乐子不敢让人打扰,亲自捧了茶点上前,道:“皇上,皇贵妃里新制的酥酪茶,请您尝尝。”
皇帝头也不抬,便道:“搁着吧。”乐子望了望窗外:“皇上,从您睡下后侞贵人就一直跪在养心殿外,说前两日服侍不周惹您生气,求您宽恕。”
皇帝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撂,含了一缕鄙薄的笑意:“她还来求朕宽恕?这些年她做了什么,她自己都没数么?”
乐子低头道:“皇上天意圣裁,奴才哪里能懂得。皇上说侞贵人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皇帝淡淡一笑:“这些年来她是怎么侍寝的,你是朕的贴身太监,你会一点也不知?”
“皇上不许奴才知道,奴才就不知道。皇上许奴才知道了,奴才也只能心里知道,嘴上可不敢胡说。”乐子将手中的点心一色儿排开,利索道,“这八宝玫瑰花卷是贤妃敬献的,奶白枣宝是陶妃敬献的,白果栗子松是兮妃娘娘的手艺,花盏龙眼是媛嫔娘娘亲自做的,还有一味桃花百合糖渍凉粉和羊脂菠萝冻分别是舒贵人和侞贵人的进献。皇上想尝尝哪一道?”
皇帝看他道:“你不是做事谨慎又不爱言语么?那朕问你,这会子朕觉得看了这些东西都甜腻腻的,你觉得给朕上什么点心好?”
庭下有凉风拂进空落繁丽的大殿,带进殿外菊花的清苦香气。乐子心中一动,便道:“从前姝妃娘娘在的时候,有一道菊花佛手酥是最擅长的。御膳房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也可以试试,算是应季的美食了。”
皇帝这才露出几分笑意:“跟在朕身边久了,算你懂事。朕问你,六宫里知道朕要放出姝妃来,可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也不敢动到皇上跟前来。左不过是议论纷纷,流言四起罢了。”
皇帝思忖片刻:“这就流言四起了?乐子,朕吩咐你把翊坤宫收拾出来,可怎么样了?”
李玉道:“翊坤宫与皇贵妃娘娘的永和宫并列,紧跟在皇上的养心殿之后。坤为女阴之首,翊为辅佐,除了皇后娘娘大婚所用的坤宁宫,翊坤宫算是最华丽紧要的所在了。皇上吩咐把翊坤宫收拾出来给姝妃娘娘住,奴才不敢不用心,一应挑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皇帝颔首道:“翊坤宫尊贵,朕就是要给宓姌这份尊贵,好弥补她这些年在冷宫的委屈。对了,宓姌一向挑东西最精准,你看看内务府选了哪些东西去布置,都列份单子给朕先过目。”
乐子看着皇帝抿了口茶,躬身道:“皇上心系姝妃娘娘,顾虑周全,奴才万万不及。只是皇上如此看重姝妃娘娘,一心要弥补她的委屈,怎不晋一晋她的位分,更示恩宠。”
皇帝随手取过一块点心尝了,道:“许多事,不在位分上。姝妃家世不够显赫,的确不如陶妃。至于后宫这么介意姝妃出冷宫,你便再下一道旨意。姝妃出冷宫之日,晋封贵人叶赫那拉氏为舒嫔。”
乐子道:“是。奴才遵旨。”皇帝扬脸看了看朱红格栏窗外跪着的侞贵人,凛凛秋风之中,她衣衫单薄,盈然飘飘。皇帝淡淡笑道:“她喜欢跪,便让她跪着吧。”
沛涵独自卧在床上,床帐上绣满了多子多福的石榴葡萄纹样,为着吉祥如意的好彩头,特意用橘红和深朱的缣丝绕了银线的彩绣,连铜帐钩上悬着的荷包都是和合如意的图样,看着便是洋洋的喜气。叶心端了汤药进来,沛涵忍不住掩鼻道:“一股子味儿,真是熏人。”
叶心见没有旁人在,方才劝道:“小主好歹忍一忍喝了吧。这药是去朱砂和水银的余毒的。还好小主中毒不深,太医嘱咐再喝两天就好了。要是余毒未清伤及腹中的小皇子,那可怎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