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
宓姌神色楚楚,屈膝道:“皇上,愉妃为了给皇上生下四阿哥,被太医灌服了太多催产药,以致下身撕裂,出血不止。。怕是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不足。”她仰起脸,目视着皇帝:“臣妾恳请皇上,以后不管愉妃妹妹容颜衰老或是身体老倦,但求皇上不要厌弃她,只记得她是如何拼命为皇上绵延子嗣的。”
皇帝怜惜地看着她,将孩子交到乐子手中,双手扶起她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
宓姌就着皇帝的双手起身,隐隐有泪光盈然:“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其他书友正在看:。愉妃爱子情切,若是可以,还请皇上将孩子留在愉妃身边,不要送去阿哥所养育了。”
皇帝思忖着道:“愉妃出身边疆小域,乃是小族,不比旁的母族高贵。这个……”他见宓姌满脸期盼,几欲落泪,也不忍拒绝:“那么朕答应你,即便璞琪不留在愉妃身边抚养,朕也会交给你,好让愉妃时时相见。如何?”
这,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吧。宓姌忙忙谢过,替皇帝紧了紧身上的海貂龙大氅,温然道:“夜寒如冰,皇上已经得了好消息,赶紧回宫补一补眠吧。臣妾便留在这里照顾愉妃了。”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道:“乐子,今晚伺候愉妃的太医无能,尽数逐出宫去,永不复用。”
乐子正要答应,却听外头的小太监进忠跑进来,白着脸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进忠跑得急,脚下一绊,几乎是滚到了皇帝跟前,张口结舌道:“皇上,侞嫔在冷宫上吊,按着皇上的意思,按嫔位的丧礼置办。对外只说病死了。可是方才在火场焚烧侞嫔尸首和棺椁。谁知道那烧出来的火是、是、是蓝色的,不是红色的!”
皇帝乍然听了此言,不免吃了一惊,旋即喝道:“怪力乱神!人都死了,怎么可能烧出蓝色的火来?一定是你们胆小,以讹传讹!”
进忠吓得舌头都打磕绊了:“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不敢。。皇上,火场上的人亲眼见了,都说侞嫔含冤而死,死后发威了!”他说着。忍不住拿眼觑着宓姌。
乐子眼尖,伸手左右两个耳光下去。骂道:“用你的贼眼珠子乱瞟哪里?不要命了么!”
夜风吹过光秃的枝丫有霍然的冷声,檐下昏黄的宫灯摇出碎金似的斑驳光影,恍若冷而沉的惶然一梦。
宓姌神色如常,仿佛毫不放在心上,牵住皇帝的手沉定道:“自作孽,不可活!总不是臣妾与皇上让惠儿含冤而死。再说惠儿活着也就这点伎俩,死了还能翻出天来么!臣妾一定命人细查。看谁乱做手脚在后宫兴风作浪!”
次日,皇帝如常来了翊坤宫
宓姌静默着任由思绪辗转,皇帝含着温意絮絮述说:“朕知道,沛涵为了替朕生下璞琪,吃尽了苦头。你与沛涵姐妹情深,她的孩子与你的孩子无异。朕明白你们的辛苦,也心疼璞琪这个孩子,所以六宫上下,都会因为璞琪的降生而得到朕的赏赐。景仁宫更是得足足添上三倍。”
宓姌眼底微带了喜色:“皇上疼爱璞琪。自然是沛涵和臣妾的福气。只是臣妾怕赏赐太厚,反而惹来闲话。毕竟二阿哥和三阿哥降生时,都未曾这样厚赏呢。”
皇帝的眼笑得弯弯的,他的呼吸轻柔地拂在她的耳侧:“沛涵为了这个孩子九死一生,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朕赏得再多也不算什么。六宫里皇贵妃素来节俭,以身作则,宫中一应份例都减半,连金银器物都不甚打造。。陶妃跟着皇贵妃的样子,其余人便更不论了。倒是你,这些日子都操心苦辛,朕一直想好好赏你些什么。思来想去,便为你制了一样东西,从有这个主意到命人去做,其间一切,都由朕亲自操持,好容易才得了。本来就要给你的,结果碰上沛涵生璞琪,便耽搁了。等下闲些朕便叫人送来给你。”
宓姌一心悬在未醒的沛涵身上,惊悸难定,一时哪里顾得上皇帝要赐些什么,便笑笑也过了:“皇贵妃娘娘主持六宫,素来以节俭为上。皇上为此物煞费心血,臣妾领恩,只不敢太过靡费了。”
皇帝眉目温然:“有皇贵妃在,你们能靡费什么。也唯有兮妃爱俏,打扮得格外精细艳丽些。且兮妃是朕登基后第一个生下皇子的,身份格外不同。所以朕想着,这次给六宫嫔妃的赏赐份例,兮妃得添一倍才好。”
这样絮絮半日,皇帝也有些倦,便回宫中歇息。夜寒漏静,璞琪在乳母的哺喂后亦沉沉睡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渐渐变得淡薄,反添了几分新生儿的**,好看的小说:。宓姌守在沛涵身侧,拿着蘸了生姜水的热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面孔和手臂。沛涵过度疲累后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灰青色。她难过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这次艰难的生育,几乎要走了沛涵的命,仅仅是把几个太医赶出宫,又如何抵得过?宓姌想了想,还是唤来小印子:“这几日仔细留意着,看看今晚替愉嫔接生的几位太医,私下和什么人接触了。”
小印子知道轻重,立刻答应着去了。叶心上来点了安息香,劝道:“姝妃娘娘,娘娘的伤接生嬷嬷已经缝好,娘娘也睡了,您要不要也回宫歇一歇?”
如何能歇呢?在冷宫漫长难度的岁月里,都是沛涵醒着神守候着她;如今,也该她守着护着沛涵了。宓姌沉吟片刻,还是微笑:“叶心,忙了一宿,你也累了。本宫让惢心去熬了止痛的汤药,等愉妃醒了会给她喝。”
叶心答应着下去了。宓姌望着东方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沉郁却又重了几分。
皇帝下了早朝之后便回到养心殿,他新得了皇子高兴,昨夜又替沛涵担心,难免有些倦意。他正欲补眠,才进暖阁,却见皇贵妃守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紫参乳鸽汤,笑吟吟地迎候上来。皇帝见她如此体贴,也是高兴,便由着乐子伺候他除了冠帽,问道:“皇贵妃这么早过来了?”
皇贵妃穿了一身暗红绣百子嬉戏图案刻丝缎袍,配着一色的镶嵌暗红圆珠玛瑙碎玉金累丝钿子,斜斜坠下一道粉白荧光的双喜珊瑚珍珠流苏,越发显得喜气盈盈。她端正地福了一福,满面含笑道:“恭喜皇上新得皇子。”
皇帝闻言欢喜:“皇贵妃也得了喜讯了?”
皇贵妃忙欠身道:“昨夜本该去景仁宫守着愉妃生产的,可恨奴才们惫懒,见臣妾睡着,也不来叫醒臣妾。臣妾一早起来听闻愉妃母子平安,当真欢喜,想着皇上肯定也高兴得一夜未睡好,所以特意让小厨房早早炖上了一锅紫参乳鸽汤,给皇上补气提神。”
皇贵妃扬一扬脸,品红立刻捧过汤盅奉上:“皇贵妃娘娘一醒来就嘱咐人备上了,只等皇上下朝来喝。娘娘一番心意,皇上尝一尝吧。”
皇帝掀开青瓷盅盖一嗅,不禁含笑望着皇贵妃,赞许道:“辛苦皇贵妃了。”
料峭冬寒尚未褪去,窗下一溜儿摆着数十盆水仙,那是最名贵的“洛水湘妃”,选取漳州名种,由花房精心培植而出,姿态尤为细窈,蕊心艳黄欲滴,花色白净欲透,颜如明玉,冰肌朵朵娇小,如捧玉一梭,自青瑶碧叶中亭亭净出。此刻那水仙被殿中红箩暖气一蒸,浓香如酒,盈满一室,连汤饮本来的气味都掩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对着皇帝的一片心意,总被那么轻易掩去。
想到此节,皇贵妃不觉黯然,却不肯失了半分气度,便勉强笑道:“这水仙开得真好。前些年花房一直进献这些洛水湘妃,皇上总觉得未能臻于至美,如今摆在殿中,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皇帝澹然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轩轩然若朝霞举:“百花之中,朕向来中意水仙,喜爱其凌波之态,若洛水神仙。若是培植不当,岂非损了湘妃意态。”
皇贵妃道:“传说水仙为舜之妻娥皇、女英化身。当年舜南巡驾崩,娥皇与女英双双殉情于湘江。天帝悯其二人对夫君至情至爱,便将二人魂魄化为江边水仙,才得此名。臣妾与皇上一般喜欢此花,便是爱其对夫君忠贞之意。”
皇帝若有所思,望着皇贵妃和声道:“皇贵妃的心意,朕都明白。”他转首看着那凌水花朵,轻声道,“临水照花,朕既是喜爱水仙忠贞之情,亦是深感娥皇、女英对夫君的恭顺无二,若不以夫为天,以君为天,又怎会这般生死不离,一心追随。”他修长的手指爱怜地划过莹润的花瓣,若薄薄的雪凝在他指尖,“且水仙开在冬日,凌寒风姿,才格外难得。”
皇贵妃端然而坐,只觉得热烘烘的融暖夹着浓浓幽香往脸上扑来,几乎要沉醉下去,失去所有的防备。若然真能这般沉醉,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