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七)
这一种下意识,几乎在瞬间逼出了她一身冷汗。是,或许在她的心底,这个男人未必能保护自己,那么会是谁,谁才能在危险的境地里义无反顾地护住自己。她细细寻思,细细寻觅,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林云霄。
那个小小的侍卫,他有着乌墨天空里明灿如星子的眼睛。哪怕你知道,他也心怀向上的**,但他的眼睛,不似她一直看过的那些男人的眼睛,只被**的权势蒙住了眼睛。
这样隐秘而不可对人言说的想法,让她在温暖绵绵的被褥里冒着凉浸浸的寒意。骤然,皇帝的呻吟声在睡梦中想起,他温柔的呢喃:“福华,福华……”
宓姌仔细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时孝贤皇贵妃的闺名。在她的记忆里,皇帝从未这样叫过皇贵妃的闺名,他一直是以身份来称呼她,“庄妃“或者”皇贵妃“。
她看着皇帝在睡梦里痛苦的摇着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皇帝,轻柔替他擦拭着汗水:“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惊坐起来,有瞬间的茫然,看着帐外微弱的烛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气息起伏不定,。
宓姌柔声问:“皇上,您是不是梦魇了?”
皇帝缓过神来,疲乏地靠在枕上,摇头道:“宓姌,朕是梦见了孝贤皇贵妃。她站在朕的床前,满脸泪水地追问朕,日后会有谁取代她甚至是后宫主位。她还直追问朕:皇上皇上。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叫过臣妾的闺名?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臣妾,怨恨臣妾?”皇帝颓然地低下头,“这样的话,皇贵妃在临终前也问过朕。但朕念着她往日的过错。始终不肯叫她一声‘福华’,所以她追入朕的梦里,死死缠着朕不放。”
宓姌看着皇帝,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人无完人。孝贤皇贵妃虽然有她的错失,但她对皇上的心也是无人能取代的。”
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皇帝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寝殿中并不真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良久,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唤进毓瑚道:“你去告诉乐子。传朕的旨意。永和宫是孝贤皇贵妃生前的寝宫。朕要保留孝贤皇贵妃居住时的所有陈设,凡是她使用过的奁具、衣物,一切按原样摆放。再将孝贤皇贵妃生前用过的东珠顶冠和东珠朝珠供奉在永和宫。”他思量片刻,有道,“等等,去吧惠贤贵妃的画像也供在那里。还有。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和忌辰时,朕都会前往亲临凭吊。永和宫,朕不会再让别的嫔妃居住。”
毓瑚答应着退了下去,宓姌默默听着皇帝的种种嘱咐,神色安静如常“皇上这样做,孝贤皇贵妃地下有知,也会安慰。皇上可以安心了。”
皇帝郁然长叹:“朕作了一篇怀念孝贤皇贵妃的词。过几日。朕会亲自抄录送与皇贵妃灵前焚化,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璞琮母子相聚,能够稍稍宽慰吧。”
夜风拂动芙蓉锦帐堆雪似的轻纱,帐上的镂空银线串珠刺绣花纹晶光莹然,床头的赤金九龙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连那龙口中含着的明珠亦散出游曳不定的光。皇帝复又躺下,沉沉睡去。如懿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无数端绪萦绕辗转。最后,亦只能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觉睡得轻浅,如懿醒来时,皇帝正起身准备穿戴了前去上朝。宓姌已无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帝穿上龙袍,扣好盘金纽子。皇帝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宓姌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着杜仲雪参红枣汤等着皇上。”
皇帝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宓姌低低应了一声,侍奉着皇帝离开,便也坐着软轿往翊坤宫中去。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菱芝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小主,为何孝贤皇贵妃生前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宓姌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菱芝有些茫然:“小主的话,奴婢不懂。”
宓姌长吁一口气:“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着的时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她凝神片刻,待菱芝退下,问一旁的涅筠“,你快三十了吧?总说你二十五岁便让你出宫,可拖着拖着,你都快三十了。九月里是你的生日,便可以放你出宫了。”
涅筠笑道:“是。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五岁的时候本可离宫,但总觉得离不开小主,如今都快三十了。”
“我刚出冷宫的时候你总说要多陪陪我,如今三十了,可以出宫好好嫁了吧,其他书友正在看:。云昆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我会告诉皇上,把你赐婚给她。”
涅筠脸上带着红晕,诚恳道:“可奴婢还想多伺候小主几年。”
宓姌微笑:“年纪不等人,一个女人的好年岁就这么几年,别轻易辜负了,再不嫁了你,不知道云昆背后得多恨本宫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嫁人了,白日里进宫按班序伺候,晚上出宫,也是无妨的,我希望你好好儿出宫,安稳过日子。”
涅筠激动得满眼含泪,二人正说话,软轿一停,原来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宓姌扶着涅筠的手下了软轿,小印子匆匆迎上道:“小主可回来了。景仁宫递来的消息,愉妃小主从昨夜进了太后宫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跟着伺候的人说,愉妃小主在慈宁宫的院落里跪了一夜,太后到现在都不许她起来。”
宓姌心下一凉,即刻问:“这消息旁人知道么?”
小印子摇头道:“景仁宫的人都是愉妃小主亲自调教出来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递到咱们这里,旁人都不知道。”
宓姌略一思忖,往前走了几步:“涅筠,我乏了,再去睡一会。”
涅筠答应着替她接过解下的云丝银罗披风,道:“是。那奴蜱伺候小主睡着,再去请四阿哥。
宓姌走了两步,微叹一口气,终究忍不住转身:“去慈宁宫!”
宓姌赶到慈宁宫外时,天色才蒙蒙亮。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慈宁宫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如懿伫立片刻,深吸-口气.这个地方,无论她来了多少次,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
是的,太后曾经救过她,是她的恩人。然,太后又何尝不是一手毁去她们所有荣华与倚仗的仇人呢。
恩仇交织,却不能奈太后何。这才是真正的敬畏。
然而此刻.沛涵在里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宓姌隐隐觉得不安。太后虽然主持着六宫事宜,但一向并不插手小事,而且她御下也极温和,甚少会有罚跪一夜的厉举。
所以越走进慈宁富,宓姌心底的惴惴越重。外头的小宫女们一层层通报进去,迎出来的是紫株,她见了如懿不惊不诧,只是如常平和道:“娘娘略坐坐。太后已经起身,梳妆之后就可见娘娘了。”
太后索性喜爱时鲜花卉,皇帝又极尽孝养,故而慈宁富内广植名贵花木,以博太后一笑。诸如海棠、牡丹、玉兰、迎春等皆为上品,又有“玉堂富贵春”的好意头。花房还特拨十名积年老花匠,专心照料太后最爱的几株合欢花。因此慈宁宫内繁花似锦,永远花开不败。更兼夜露莹透,染上花花草革,更是透出别样的娇艳来。
宓姌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花草芳菲,唯有两只仙鹤在芭蕉下打盹儿,四下静静的,并无跪着什么人。宓姌越发担心,低声问道:“姑姑,愉妃呢?”
紫株笑吟吟垂着手道:“愉妃娘娘是有位分有孩子的,太后怎会要她如此丢了脸面,要跪也不会跪在这里。否则传了出去,愉妃娘娘还怎么做人呢?”
宓姌猜不透太后的盘算,便跟着紫株进了暖阁坐下。紫株指着案几上一碟莲心酥并一碗核桃酪道:“这是太后昨夜给娘娘备下的夜宵,娘娘没用上,已经凉了,奴婢叫人撤了,换些早膳点心吧。”
宓姌诧异,却只能不动声色含笑道:“姑姑怎知本宫没有用早膳?”
紫株笑道:“奴婢哪里能知道,不过是按着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只不过娘娘昨夜没来,那必定是因为侍寝而不知道。若是侍寝之后即刻回富,那这个时辰知道了会赶来。娘娘一向与愉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