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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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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身在这地方,周遭的污浊血腥自是不必说了,有时候难免连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能求得心有几分干净,也算难得。”宓姌莞尔一笑,看她手边搁着一本温庭筠的诗集,道,“那日在皇上跟前,他不过提了句温庭筠的诗好,你便留心上了。”

意欢脸上绯红如流霞:“姐姐一直忙着,今日难得有空儿,还替我留心起这些了。我不过是听皇上说起,随手翻翻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印子跑了进来道:“小主,小主,不好了。”

宓姌沉下脸道:“好好儿回话,这么毛毛躁躁的。”

小印子擦了把汗道:“回娘娘的话,二阿哥府里来传话,二阿哥病重,怕是不好了。”

宓姌霍地起身,起得太快,身子不觉晃了一晃,便道:“兮贵妃知道了么?”

小印子道:“二阿哥福晋先来禀报的皇贵妃,钟粹宫只怕还不知道,其他书友正在看:。”

宓姌忙道:“兮贵妃是二阿哥生母,让菱枝赶紧去钟粹宫通报。你亲自去养心殿告诉皇上,再吩咐备轿,本宫去瞧璞链。”

意欢见宓姌担心,亦叹道:“自从孝贤皇贵妃去世,璞链被申饬,终究积郁成疾。好好儿的一个皇子,唉……姐姐路上小心些,别太心急了。”

宓姌哪里还能和她细细分说,忙出了储秀宫去。才过长康右门的夹道,却见一众年长宫女正立在红墙下。一个个四十上下的年纪,都是出宫后无依无靠才继续留在宫中服侍的。一众人等正在听内务府太监的调拨。如懿只看了一眼,芸枝道:“回皇贵妃的话,这是内务府新从圆明园拨来的一批宫女。说是做惯了事极老练的,正训了话要拨去各宫呢。”

宓姌点点头,也不欲过问。。突然,宫女里一个穿蓝衣的宫女跑了出来,喝道:“赵公公,凭什么你收了她们的银子便拨去东西六宫,咱们几个没钱使银子给你,你便拨咱们去冷宫当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宓姌听得“冷宫”二字,触动旧事,不觉多看了两眼。那赵公公五大三粗。拉过那宫女拖在地上拽了两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搡了一下。喝道:“你们这班圆明园来的宫女,外来的人敢唱内行的戏,猪油蒙了心吧?本公公肯收钱是给你们脸。你给不起就是自己没脸,还敢叫唤?打死了你都没人知道。”

宓姌虽然赶着去永璜府邸,亦不觉蹙眉,唤过跟前的小太监小安道:“小安,去把那个赵太监拉过来,说他的专横霸道本宫都知道了,让他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棍,从此不必在内务府当差了。”

小安赶紧着上前去了,那赵公公看见宓姌来,早吓得腿软了。宓姌哪里肯听他啰唆。留下了小安去内务府知会宫女人选的分配,便要离开。方才挨打的宫女忙膝行到宓姌跟前道:“多谢皇贵妃娘娘主持公道。”

宓姌见她挨了打,神色却十分倔强,一点儿也不害怕,便道:“你倒是个直性子的,只是什么话都喊出来,也不怕自己吃亏么?”

那宫女不卑不亢道:“奴婢自己吃亏不要紧,不能让没钱的姐妹都吃了亏。”

宓姌见她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仔细看相貌却也端庄整齐,落落大方,像是个有主意的,想着涅筠伤了腿之后自己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便道:“你这样的性子是吃亏,可本宫喜欢。等下洗漱干净了去翊坤宫等着,留在本宫宫里当差吧。”她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待赶到璞链府里时,一众的福晋格格们都跪在地下,嘤嘤地哭泣着。。兮贵妃已经先到了,与伊拉里氏陪在床前,她见了宓姌进来,少不得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肃了一肃道:“皇贵妃万安。”

宓姌见阁中一片凄云惨雾,忙按住绿筠的手道:“这个时候了,还闹这些虚文做什么。”说罢便转首急急问伊拉里氏:“太医看过了么?可怎么说?”

伊拉里氏哭得两眼核桃似的,听得宓姌问,忙止了泪站起身来,道:“回娴娘娘的话,太医说扑来年梦魇缠身,日夜不安,心气断断续续的,只怕是……”

宓姌心中一沉,脸色便有些不好:“别胡说!璞链才十九岁,怎么会心气断续?”

伊拉里氏说不上两句,呜咽道:“这两年璞链身上总不大好,忧思过虑,像是总转着什么念头,又不肯告诉妾身。好几次从梦里惊醒,总是大哭说自己不孝。前几日是孝贤皇贵妃的忌辰,璞链梦魇更厉害,说要去找孝贤皇贵妃理论。妾身也吓坏了……”

伊拉里氏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掌。兮贵妃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道:“终究是你没照顾好璞链,还一味胡说八道,其他书友正在看:!璞链最有孝心,他梦魇什么?要去找仙逝的孝贤皇贵妃理论什么?糊涂油蒙了心,红口白舌地来拉扯璞链不孝!依本宫看,璞链身上不好,都是素日里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人调唆得他没养好身子。”

兮贵妃性子和缓,如今突然发作,宓姌自然明白是因为伊拉里氏的话没说好。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帝耳朵里,又惦记起昔年璞链灵前不孝的事,更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宓姌忙拉住兮贵妃劝道:“姐姐别生气。媳妇儿素日是懂事的,只是一时情急说话不当心罢了。”她盯着伊拉里氏,温声嘱咐道:“这样的话再不许提了。”宓姌看着床上昏睡的璞链,见他满头豆大的虚汗,冒了一层又是一层。她看着心疼不已,忙取过绢子替他仔细擦了又擦,心中愈加内疚不已。璞链似是感觉到她的动作,稍稍有些清醒。他动了动身子,忽然睁开了眼,直瞪瞪地望着帐顶,大声道:“额娘,额娘,你别走,您等等儿子,心疼心疼儿子。”

兮贵妃忙坐到榻边,拉住璞链的手垂泪道:“璞链,璞链,额娘在这里。”宓姌听他呼喊哀切,一时触动了心肠,切切唤道:“璞链。”

兮贵妃眼底一酸:“璞链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正巧太医进来,翻了翻璞链眼皮,忙灌了一碗汤药下去,磕个头道:“皇贵妃娘娘恕罪,兮贵妃娘娘恕罪,二阿哥怕是回光返照了。有什么话,能说的就赶紧说了吧。”

宓姌听了这话悲从中来,转过脸呜咽起来。汤药灌下去,璞链果然清醒了些,两眼也渐渐有神,盯着兮贵妃道:“母亲来了。”

兮贵妃叹口气道:“璞链好歹也曾养在皇贵妃膝下过,我是没用,孩子都遭了皇上的训斥,抬不起头来做人。有什么话,皇贵妃陪着说说吧。”她说罢,便扶着几个福晋的手一同出去了。

阁中静静的,恍若一潭幽寂深水,日光细碎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一个幽若的梦。璞链咳嗽了几声,轻轻道:“多谢母亲还惦记着儿子。幼时养育之恩,儿子一直不敢忘记。”

宓姌含了泪,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好孩子。母亲也都还记得,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母子情分上亏欠了。”

扑来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虚弱的酡红,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一口气:“儿子自知是不能了。这些日子一直梦见额娘对着儿子含泪不语,总像是有许多委屈,却说不出来。前几日孝贤皇贵妃忌辰,儿子更梦见孝贤皇贵妃喂淑妃吃些什么,淑妃娘娘吃完就七窍流血。母亲,儿子心里明白,是孝贤皇贵妃害死了淑娘娘!”

宓姌看着他颧骨高耸,两眼深深地凹了进去,难过道:“哲悯淑妃之死本来就蹊跷,母亲是听过这样的闲话的。可永璜,闲话是不能过心的,一旦过了心,挣不出来,成了你的心魔,你就害死你自己了。”

璞链呜呜咽咽地哭着,那样幽咽而绝望的哭泣,像于深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儿阿玛骂儿子对孝贤皇贵妃不孝,儿子是真的孝敬不了。是她害得我在阿哥所受苦,是她害死淑娘娘,是她给淑娘娘吃了那么多相克积毒的食物,甲鱼和苋菜,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淑娘娘就是这样被她慢慢毒死的,我怎么能对着她尽孝……我……我……再不要、不要在这污秽之地了!”

宓姌抱着璞链,心绪哀恸的须臾,有浓墨般的疑惑如同泼洒于素白生绢之上,迅疾流泻,扩散渗染。她抑不住一颗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这些食物相克积毒是谁告诉你的?愉妃告诉过你是孝贤皇贵妃害死淑娘娘,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告诉母亲,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璞链一时急切,一口痰涌了上来,咳咳道:“彤……彤……”

多年来如在迷雾中穿行,终于有隐约窥得的明亮,宓姌连连追问:“是彤千桦是不是?是不是?”永璜拼命张大了嘴,极力晃着脑袋想要点头。宓姌见他如此,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唤道:“太医,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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