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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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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宓姌便把盈月视作了心腹臂膀,格外看重。而盈月因着宓姌那日相救,也格外地忠心耿耿,除了宓姌,旁的人一个不听,也一个不认。

然而,对于这次的立后,也不是人人都心服的。

自从璞链死后,彤千桦是对儿子的前程心有戚戚,不仅日日奉佛念经,渐渐也吃起斋来。若无大事,也不大出门了。如兮贵妃,私下无人偶然相见时,亦黯然神伤道:“皇贵妃,你虽然出身贵族,但细论起来,你家世破落,又不为太后中意,并不比汉军旗出身的我好多少。若论美貌,你也不是宫中最美最好的,皇上对你也不算椒房专宠,更何况你连一个公主都没有生过,可是到了最后,竟是你成了皇后。是为了什么呢?”

兮贵妃的迷惑,或许也是许多人不能言说的不解吧。

彼时的宓姌,正是盛世芳华,着华丽纯粹的郁金香红锦袍,那样纯色的红,只在双袖和领口微微缀绣金线夹着玉白色的并蒂昙花纹,袍角长长地拂在霞色云罗缀明珠的鞋面上,泛着浅淡的金银色泽,华丽如艳阳,好看的小说:。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当之无愧地承担着这样热烈而纯粹的颜色,并以淡然之势,逼得那明艳的红亦生生黯淡了几分。

“是为了什么呢?”宓姌自嘲地笑笑,“我本是成也家世,败也家世。我没有最耀眼的美貌,没有深重的宠爱,贤名也不如孝贤皇贵妃。至于孩子,我确实比不上你儿女双全,多子多福。我只有这一条命,一口气,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可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才可以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皇后。”宓姌深深凝睇兮贵妃渐渐被岁月侵蚀后细纹顿生而微微松弛的脸庞,还有经过孝贤皇贵妃灵前痛责之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灰心与颓然。像一层蒙蒙的灰网如影随形紧紧覆盖,她不觉生出几分唇亡齿寒的伤感,“还有,换作我,绝不会如你一般问出。凭什么是谁当皇后这样的话。”

兮贵妃注视宓姌良久。遗下一束灰暗的目光,垂下哀伤的面孔:“这些年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有福地长大。为了这个。多少委屈我也受得。终于,等啊等,居然那些人都死在了我这个不中用的人前头。我便生了痴心妄想,也听信了彤千桦的奉承,以为自己也有资本争一争皇后之位,至少能为我的孩子们争得一个嫡出的身份,争得一个不再被人欺侮的前程。可是,我终究不如你命好。所以,你要怪罪我当初和你争夺后位的心思。我也只能自作自受而已。”

兮贵妃的痛苦宓姌何尝不懂得,也因这懂得而生出一分悲悯。宓姌面色宁和,柔和地望着她:“你一切所为,不过是为了你孩子的前程,并非有意害我。因为我膝下无子,所以不会偏袒任何一位皇子。更不会与你计较旧事。”

兮贵妃眼中一亮,心被温柔地牵动,感泣道:“真的?”

宓姌坦然目视她,平静道:“自然。”

兮贵妃迎着风,落下感动的泪。璞链的连番打击。早已让兮贵妃的恩宠不复旧日,连宫人们也避之不及。世态炎凉如此,不过倚仗着往年的资历熬油似的度日罢了。而她,除了尊贵的身份,早已挽留不住什么,甚至,连渐渐逝去的年华都不曾眷顾她。比之同岁的彤千桦,兮贵妃的衰老过于明显,而千桦,至少在艳妆之下,还保留着昔年的风华与韶艳。

绿兮贵妃离开后,沛涵却是在长春宫寻到了宓姌的踪迹。

长春宫中一切布置如孝贤皇贵妃所在之时,只是伊人已去,上泉碧落,早已渺渺。

宓姌静静立于暖阁之中,宛然如昨日重来。

沛涵款步走近:“不承想姌儿你在这里。”

宓姌淡淡而笑:“皇上常来长春宫坐坐,感怀孝贤皇贵妃。今日,我也来看看故人故地。”

沛涵轻嗤:“皇上情深,姌儿大可不必如此。”

宓姌螓首微摇:“不!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当年与孝贤皇贵妃彼此纠葛是多么无知!我们用了彼此一生最好的年华,互相憎恨,互相残害,一刻也不肯放过。到头来,却成全了谁呢?”

沛涵垂眸:“左右她是对不起姌儿的。”

“我也对不起她!”宓姌瞬然睁眸,“是我,害死了她心爱的孩子!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就会害怕,会后悔!”

沛涵沉吟片刻,方问:“所以今日姌儿由此及彼,肯不顾昔日争夺后位的种种,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兮贵妃么?”

宓姌凝神片刻,缓缓道:“昔日争夺后位,兮贵妃既是因为爱子之心,也是因为受了孝贤皇贵妃临死举荐的牵累,更有彤千桦的挑唆。”

沛涵微微蹙眉:“可她到底是有那份心的。”

宓姌衔了一抹澹然笑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即将正位中宫,许多事,狠辣自然需要,但也须多一些宽和手段,否则逼得太紧了,也是无益,好看的小说:。兮贵妃在嫔妃中位分仅次于我,平伏了她,也是平伏了底下一些人。不为别的,只为到底是我牵累了璞链。我一直未曾忘却璞链死在我怀中的模样。”

沛涵抿唇而笑,陪伴在宓姌身侧:“姌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了。”

宓姌颦起了纤细的柳叶眉,长长的睫毛如寒鸦欲振的飞翅,在眼下覆就了浅青色的轻烟,戴着金镶珠琥珀双鸳镯的一痕雪腕抚上金丝玉白昙花的袖,轻声道:“越来越像皇后?沛涵,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最常想到谁?”

沛涵立于她身后,穿了一件新制的月白色缕金线暗花长衣,外罩碧玉色银线素绡软烟罗比甲,手中素白绣玉兰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你是想起从前的海纳赫先皇后了么?”

宓姌环视长春宫,静静道:“有这一日,我也算略略对得住死不瞑目的父亲。只是我最常想到的,却是海纳赫皇后。”她见海兰浑不在意,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身为中宫,海纳赫皇后明面上也算无可挑剔,为何皇上却总对她若即若离,似乎总有些戒心。细想起来,自成为正妻,便无一日真正快活过。对着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如履薄冰。”

沛涵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姌儿替旁人操心做什么?”

宓姌咬一咬唇,还是抵不住舌尖冲口欲出的话语:“沛涵,我一直在想,若孝贤皇后只是妾而非正妻,不曾有与皇上并肩而立同治家国的权柄,会不会皇上待她,会像待其他女人一般,更多些温存蜜爱?会不会——”

沛涵柔声道,“姐姐的话,便是教我这样冷心冷意的人听了,也心里发慌。总不会姐姐是觉得,即将正位中宫,反而惹了皇上疑忌吧?姌儿,你是欢喜过头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皇上固然一向自负,不愿权柄下移,更不许任何人违逆,但……总不至于此吧。”

勉强一笑:“或许我真是多心了。”明灿的日色顺着熠熠生辉的琉璃碧瓦纷洒而下,在她半张面上铺出一层浅灰的暗影,柔情与心颤、光明与阴暗的分割好似天与地的相隔,却又在无尽处重合,分明而模糊。她只是觉得心底有一种无可言喻的阴冷慢慢地滋生,即使被夏日温暖的阳光包围着,那种凄微的寒意仍然从身体的深处开始蔓延,随着血脉的流动一点一点渗透开去。

瑄祯十五年八月初二,皇帝正式下诏,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大学士史贻直为副使,持节赍册宝,册立穆姌为皇后。

册文隆重而华辞并茂:

朕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皇贵妃穆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遵慈谕。恭奉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立后这日清晨,天气并不如何烦热,皇帝执手含笑:“朕选在三月初二,那是你当年嫁入皇宫的日子。八月,也和朕的万寿节,又和中秋团圆同一个月。朕希望与你朝朝暮暮相见,年年岁岁团圆。”

宓姌着皇后朝服,正衣冠,趁着立后大典之前前往慈宁宫拜见太后。彼时太后已经换好朝服,佩戴金冠,见她来,只是默然受礼。

宓姌伏首三拜,诚恳道:“无论皇额娘是否愿意儿臣成为皇后,但儿臣能有今日,终究得多谢皇额娘指点提拔。”

太后抚着衣襟上金龙妆花,目色平淡宁和:“你虽然不是哀家最中意的皇后人选,但也终究是你,能走到这个位置。”

ps:

实在不好意思,前一章的二更打成了五更,各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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