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孩子》
简渊火赶回到小区,就看见康杜若在一个门卫地陪同下,两眼无神地坐在岗亭边上。他打开双闪把车停路边,三步并两步走到康杜若面前:“现在什么情况,报警了吗?”
康杜若抬头看他,茫然的目光终于聚汇起来,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打,打了,可他们能找到吗?我该怎么办?”
“走,先去派出所,要有消息也能及时知道。”他示意康杜若起来,康杜若就如同听令的士兵,诚惶诚恐地跟在简渊后面。
两人驱车来到了社区派出所,也正是接到康杜若电话的派出所。鉴于康母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所以派出所接到电话后立刻立案,正在沿着小区门口的马路查询监控。
“家属先不要着急,已经在寿春西路往东的方向发现了老人,现在正在顺着大路继续搜寻。”一位负责接待的小民警安慰着康杜若,给她和简渊两人接了两杯纯净水,就安排他们在办公大厅里坐着。
康杜若攥着纸杯,无意识摩挲着,视线不住在派出所来往的人员间游弋。简渊注意到她的紧张和焦虑,握住了她的手,也劝慰道:“不要太担心了,国内的天网系统无处不在,找一个走在大路上的人,只是早晚问题。”
“可……可她会不会被车撞了?会不会被人骗?她会不会跟着什么危险的人走了?”
这些可能当然不能说完全不存在,但简渊还是安抚道:“我觉得康阿姨那种状态,不太会被坏人锁定为目标,大概率,可能会被路人或交警带去派出所。”
“是吗……要是那样就好……”康杜若听了进去,被简渊的话稍稍振奋了精神,派出所的环境也带给了她一定的安全感。她这才想起来,还没给简渊道谢。
“不用谢,”简渊微笑道,“虽然现在说这话可能不合适,但你遇到困难能立刻来找我,我很高兴,总算我平时的殷勤没白费。”他试图以玩笑来让康杜若放松,康杜若配合地笑了笑,心里却又在反思:是啊,她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简渊打电话呢,难道只是因为她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人了吗?
康杜若又想起12年前,那个所有事情开始崩坏的夏夜。当时的她,也是在思绪混乱的情况下,本能地向简渊求助,而简渊则毫无保留地庇护了她。或许就是从那时起,简渊在她心中,就与“可以托付”画上了等号。哪怕他俩久未见面,哪怕有这样或那样的分歧,可是当困难来临,这份信任,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冲破时间的壁垒和空间的鸿沟,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损。
康杜若眼睛发酸,她甚至无端联想,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和遗憾,是不是就是用来交换,能与简渊相交相识的这份幸运。
天网系统果然非常给力,派出所在继寿春西路发现康母后,一路又在几个交通监控下发现了她的身影。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离康杜若小区约9公里之外的另一个社区派出所,打电话来,说有一位疑似康母的老人,在晚高峰时被路人送到派出所,让康杜若他们前去认人。
简渊和康杜若又立刻赶到那个派出所,直到看到在位女民警陪同下的康母,康杜若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松弛下来,身心一放松,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
“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了!”她一叠声地对民警道谢,对方似乎也见多了这类意外,客气地说这只是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又对家属交代几句好好照顾康母这样的话。之后,有人来带康杜若去办认领手续。
康杜若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回头看了简渊一眼,想起她妈妈上次跟简渊独处时惊心动魄的场景。而简渊对上她的目光,微笑着颔首:“放心,我知道。”他也没说知道什么,但心有灵犀一般,康杜若就是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感觉让她倍感安心。
康杜若跟着办事员去填了表格,报她母亲的身份信息,出示自己的身份证等等。期间,办事员在电脑输入的过程中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然而,康杜若意识到办事员看到了什么,母亲失而复得的紧张过去,她又不禁心情沉重。
十几分钟后康杜若回到大厅,简渊已经陪坐在了康母旁边,意料之中但还不算糟糕的,康母再次把简渊当成了“丹丹”,絮絮叨叨地不停。不过简渊有了上次的经验,没有一力否认,而是充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他间或应几声,安抚康母的情绪,竟让康母难得有那么一瞬间,像个回复了活力的正常人。
因此直到离开派出所,康母都很乖乖配合。她固执地拉着简渊的衣服,一刻也不愿远离他。康杜若只好让母亲坐副驾驶,自己坐在后座。一路上,她能看到母亲始终在直直注视简渊。
她知道,丹丹的事是瞒不住了。
就算第一次简渊还一头雾水,可这一次,母亲和他待了十几分钟,不管说了什么,简渊肯定能猜出个大概。果然,简渊把母女俩送到家,临要走时,康母忽然揪住简渊的袖子,不让他走:“丹丹,你去哪?”
“妈,”康杜若不能老让母亲拴着简渊,想把她的手拉开,简渊却示意不用:“我进去坐一会儿,等阿姨休息了再走。”
康杜若没法,只得由着母亲。好在进了家门,康母没再像警察盯梢一样盯着简渊。她好言好语安慰一番,总算让她相信“丹丹”不会突然消失,这才把她哄上了床。等她关上母亲的房门,客厅里就剩下了她和简渊。
“……不好意思,害你一下班就搞到现在,你晚饭还没吃吧?”她干巴巴地打破了沉默,第二句就不知道要讲什么。她本该把简渊速速送走,让他来不及再多问什么,可在经过一个晚上的奔波后,她发现有个人跟自己一起分担是那么轻松,她忽然也想卸一卸压在自己心里的担子。
简渊看着康杜若,对方的纠结几乎都快写在了脸上,他无声叹口气,干脆自己挑明:“是饿了,你也没吃吧?我那还有昨天的剩菜,一起吃吧,然后我们谈谈。”
橘黄色的温软灯光照在简渊家的餐桌上,康杜若望着眼前热腾腾的牛排面,瞬间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十二年前,她也是捧着一碗滚烫的清汤挂面,心酸地想落泪。而今天简渊用剩牛排做的饭,居然又是一碗面条。
康杜若伸手碰触面碗,是预料之中的烫手温度。这温度就像一道炽热的岩浆,终于燃烧起她开口的勇气。
“……丹丹是我……哥哥,他很小的时候就走失了,再也没有找回来……”
简渊心想果然。今天康母对他那种亲昵的口吻,就像是对家中小辈。这种连发病都忘不了的人,也不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别人家小孩,应该只会是特别亲密的人。可他从来没听说康家还有一个孩子,那么这件事必定是康家一个谁也不愿提的伤疤。
他觉得今晚可能是个攻坚战,还在思索怎么在尽量不伤害康杜若的前提下打开话题,没想到康杜若先开口了。他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是我妈妈带他回老家时丢的,那年爸爸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去,妈妈带哥哥去娘家的村子里串门,等到发现时,已经怎么都找不到了……”
这些都是康杜若后来从闲言碎语里拼贴的,她还用康丹的名字去走失儿童网站查询过,看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的模样。那时,乡里乡亲的熟人,大人只顾自己聊天,放任一群小孩一起玩,是很常有的事。可孩子偏偏就没了,农村里也没监控,除了挨家挨户打听,没有其他办法。等到康父赶回老家,再去报警,线索已经无从找起。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就这么消失了,成了走失儿童网上石沉大海的一员。
“我妈一直心里有愧,她觉得爸爸始终在怪她,就算爸爸并没表现出来。而且她没什么谋生的能力,所以家庭是她唯一的依靠……后来你也知道了,他们离婚了,我妈受不了打击,就变成了这样……”
康杜若说得很平铺直叙,但简渊明白,这里面每个人的痛苦,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可是他第一时间可怜的,并不是那个不幸失踪的孩子,而是康杜若,他甚至为她不平!康杜若不也是康夫康母的孩子吗?为什么他们在闹离婚时,不顾及她呢?为什么她妈妈为了儿子一蹶不振,却不为自己的女儿振作起来?
他忽然又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印象深刻的夜晚,想起康杜若说她不想回家。他当时猜是家庭矛盾导致康杜若心烦意乱,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了康杜若那时的无助,无助到只能向身为同学的自己求助。
她是那么优秀,父母但凡能多为她想一些,她又岂会只考了个籍籍无名的二本,以致现在还一无所成。
“……我为我过去的一些话感到抱歉,”沉默良久,简渊如此说道,“有些事,我确实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去考虑,就轻率地发表了评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简渊之前对康杜若恨铁不成钢的言论,虽然也曾换位思考,但他到底不是当事人。
康杜若倒没想到他还会为大半年前的事情道歉。实际上,她早已不在意那些话,何况简渊批评她的生活态度,批评她的垃圾文章,也并没有说错,只是当时的自己无法承认而已。所以,康杜若也很释然:“那些事就不提了,我明白,要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也不会来管我。”
“的确,过去的事,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觉得你父母……对你太不负责任了。”简渊看着康杜若状似洒脱的神情,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尽管迟了12年,他依然希望康杜若能感受到,并不是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我虽然不主张夫妻硬为孩子凑合在一起,可就算他们要离婚,也不该选在你高考时闹,还闹到学校里。”
“算了,即使他们不闹,我也不一定能考好,正好就把他们当借口了。”康杜若自嘲一句,可她没对简渊解释的是,她对父母是有失望,却从来没觉得他们不负责任。
因为他们本就可以不负这个责任。
如果不是母亲收养自己,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如果没有父亲的教育和金钱上的资助,她的境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所以,她有什么立场,让父母为自己维持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呢?对于他们失去的珍宝而言,她没法弥补,更没法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