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见
谢诵在庭院里射箭,黑衣,革带,戴着暗蓝色的护腕和护额。他凝目息气,站在廊前驱箭射向远处的藤萝,老仆李固种的金丝小葫芦又掉下来一个。
李固是谢诵母亲的远亲,在这座宅子里待了二十多年,看着谢诵长成如今的样子,心里有许多默默的感慨。
等得谢诵射完这一箭,李固才走过去道:“公子,大人派人来请你回去。”
谢诵问:“说了是何事吗?”
李固摇摇头,谢诵也想不出什么,也许是仆从告诉谢延堂:看见他从家门前经过的事,触发了谢延堂的什么心思?
谢诵从身边的箭筒中再抽出一支,让李固去告诉谢宅的仆从:他这两天有事要忙,晚一些才能去玉北。
如果谢延堂只是怪他过家不入,或是借题发挥一番,稍等两天后也就忘了吧。
玉北城谢府,谢延堂披着短衫在园子里赏月,身边放着各色鲜果,茶饮。
谢延堂爱听鼓乐,又不想声响太大,所以叫人隔着三丈远,在荷花池子的那边敲。轻巧的鼓声随着凉风传来,恰合此刻恬淡的心境。
继夫人甄氏给谢延堂取来一件外袍,留在一边坐下,柔声道“大人,听说辛哥儿总算稳下性子来念书了。”
谢延堂得意地说:“是啊,你且瞧吧!他从小就处处胜人一筹,只要稍微拿出些本事,就能将别人比得暗淡无色。”
甄氏道:“辛哥儿脾气戆直,总要大人及时推一把手,才不至耽误了前途。”
谢延堂道:“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当初你说能哄他回头念书,我还将信将疑,由此可见:你确是能干的人。”
甄氏羞怯地说:“我不过是以慈母的心情,让他有些触动罢了,可不敢向大人恬称功劳。”
谢延堂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他的亲事,快二十岁的男人,身边连个陪寝的丫头都没有,未免太正经了!男人,就是要玩够了才能安心做事,这是本性!蠢蠢却不敢动的都是无能的懦夫。我一直担心他在太觉寺里的时候,被和尚们的经书念坏了脑子,非常后悔当初答应他去守孝。”
甄氏虽在谢延堂这里撑着自己的面子,仿佛谢诵会因为她的‘慈母之心’,而愿意听她一言,甄氏心里却万分清楚:谢诵那儿可是惹不得的了。
所以,让她去给谢诵说亲,或是让她给谢诵挑个姑娘送去……这些占着地位的话,甄氏却不敢开口。
谢延堂问:“辛哥儿前两天去余家了,你知道吗?”
甄氏知道,但她摇摇头,谢延堂不喜欢女人打听太多,也不喜欢女人显聪明。
谢延堂自顾自地说:“昨儿个,余从善对我夸赞了辛哥儿,他的小女儿和辛哥儿倒是很般配,也许是这个意思?”
甄氏道:“余家是上选,这件喜事好。”
谢延堂道:“是啊,不过我和余从善近些年疏远了些。”
谢延堂和余从善来往密切,还是元氏在世的时候,后来渐渐觉得道不相同,应该是余从善先开始避着谢延堂的。
这里面略微有点嫌弃的意思,谢延堂心里也有些耿耿,不过谢诵如果做了余从善的女婿,对谢家是百利百好,以前的小事还想它干什么呢?
有个让余从善也羡慕的好儿子,真是一桩美事啊!
此时,谢延堂便觉得:乐工们演奏的鼓声又太过微弱了,与他喜悦的心境不合,便叫乐工们从对岸搬回来,在鼓噪喧喧中和甄氏举杯同乐了。
奉安节当天,辛有按照约定先去守仁医馆。金江文希望辛有一起去看看夜市的热闹,听说也有别的姑娘会去,辛有就答应了。
向晚的天还亮着,辛有走在路上时,谢诵骑马从后面赶上来,下马和她同行。
辛有高兴又拘谨地向他行礼,不敢问他为什么这时过来?
谢诵觉得辛有今日的装扮很美,但不敢说任何冒失的赞美之词。
两个人默默地沿着小坡走上高处,看见守仁医馆里外都是亮堂堂的。
谢诵道:“今天这里有贵客要来。”
辛有有些意外,:“贵客吗?”
谢诵道:“是宋公府的小姐宋嫒薇,阿文和她是好朋友。”
辛有道:“原来是这样,金大哥以前好几次说,他是给一位朋友买点心,就是这位小姐吗?”
谢诵点头,:“嗯,每次连买带送,要在京城里跑大半圈。”
辛有道:“金大哥真是有情有意。”
谢诵道:“你要是当面这么夸奖他,阿文一定会把你当成他的知己。”
辛有问:“为什么?”
谢诵道:“因为我会说他不爱听的话,让他觉得烦恼。”
辛有问:“金大哥有烦恼吗?”
谢诵道:“阿文喜欢宋嫒薇,但宋公府不会把小姐下嫁给一个大夫,我不希望阿文的人生因此受到太大影响。”
辛有道:“金大哥都明白吗?”
谢诵道:“他都明白,但是除了宋嫒薇,他的心里容不下别的打算。”
辛有问:“谢公子,你希望金大哥拥有怎样的人生?”
谢诵想了想道:“他应该能成为被人尊敬的名医,生活富足,家庭和美。”
辛有道:“但是,如果将来的金夫人不是宋小姐,你还是会为金大哥觉得遗憾吧?”
谢诵那样一想,悲悯的感觉就压上了心头,低声道:“是的。”
天色悄悄地暗了,医馆屋檐下的几盏灯笼更加明亮,好像是主人殷切的心意。
谢诵先进门,金江文高兴笑道:“啊,你们来啦,阿薇应该也在路上了。”
辛有突然明白了,另一个同去的姑娘是宋嫒薇,谢诵也和他们一起。但是谢诵,他就住在奉安寺,距离夜市很近,为什么赶到这里来?
谢诵看见医馆里侧的桌子上一片亮堂,奇怪地问:“阿文,你点这么多蜡烛干什么?还摆了花。”
金江文道:“辛澄,你完全不懂,女孩喜欢这样!辛有,你说是不是特别好看?”
辛有笑着点头,金江文道:“辛澄,你和辛有都坐会儿,我去换件衣裳。”
谢诵道:“你穿那件霭绿的长衫,比黄的好看。”
金江文露出惊吓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穿黄的?”
谢诵道:“你每次都穿那件。”
金江文去了后屋,辛有走过去欣赏桌上的烛光和插花。
谢诵看着她站在摇曳烛光中的影子,静静地如同圣洁的感受,安详地包围着他。
谢诵问:“你喜欢烛光和花吗?”
辛有想了想,温柔地回过头道:“我喜欢点一盏小小的烛台,去看生长在野外的花。”
她的回答像一滴滋润,让谢诵觉得高兴。这时一句喊声闯进了他的耳朵里,“阿文!人呢!”
辛有看着忽然出现的红衣姑娘,谢诵道:“是宋嫒薇。”
宋嫒薇没有看到金江文,跑到谢诵跟前,‘嗳’了一声问:“谢辛澄,这是谁?”
谢诵道:“是丰乐斋的掌柜辛姑娘。”
宋嫒薇一笑,“是辛掌柜,原来做点心的是个好漂亮的姐姐。”
辛有道:“宋小姐,幸会。”
宋嫒薇拉拉辛有的手,:“幸会,幸会,怎么只有你们?金江文呢?”
金江文立刻出现,“我在这儿,你终于来了,我这儿瞎想着怕出意外呢。”
宋嫒薇看看他新换的衣裳,顺便帮他戴正头巾,微笑着说:“我祖母和娘她们去小兰园听曲看戏,我是跟着一块去的,半路再说自己肚子疼,就溜出来了。”
金江文道:“车夫和美音都在外头吗?”
宋嫒薇道:“对,我们快走吧。”
金江文急着献宝:“阿薇,我今天又给你买了只兔子,黑白花毛,像小狗似的。”
宋嫒薇高兴地喊:“啊,太好了,我要先看一眼兔兔再走!”
他们欢天喜地,如入无人之境,隔着走廊和墙壁,仍能听到他们一应一合的笑声。
谢诵轻微地叹了口气。
辛有问:“即使知道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宋小姐的父母也不会迁就吗?”
谢诵道:“他们还没有互相表明心迹,阿文也没有勇气那么做,但是宋嫒薇已经在议亲了。”
辛有道:“其实我不太明白。”
谢诵道:“不明白什么?”
辛有道:“非他不可的心意,为了别人不顾一切的心意,好像是很危险的事?”
谢诵道:“我也不太明白。”
既然都不明白,只能把费解,但是会为他们高兴的心情放在一边。
谢诵骑马,辛有,金江文坐宋嫒薇的马车,从前集城去奉安寺夜游。路中远隔着许多横街时,已经能看见奉安寺白塔上的璀璨灯光。
以宝塔为标志的灯会,围绕着奉安寺周围的街道。
车夫把车停在外围的路边,谢诵栓好马,去和辛有他们聚在一起。在辛有为眼前星河般的花灯欣喜的时候,谢诵也露出了笑容。
夜幕下的街道和白日一样热闹,聚集的人流越来越多。金江文走在前面为宋嫒薇挡着人流,宋嫒薇挽着辛有向周围指点:“辛有,只有黄胡子西番人卖的羊肉烤饼才正宗……”
谢诵则还不清楚:能赢到一张弦琴的射箭游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