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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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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宴席,没有宾客,也没有拜堂,花轿被不声不响抬进了海棠院,这是沈兰絮以后在国公府的住所。

沈兰絮本来就一副病体,强行被拉下床折腾了半日,进了海棠院,便撑不住晕倒过去。

暖色的芙蓉鸳鸯锦被罩住沈兰絮羸弱的身躯,只露出一点苍白病容。房间里冷冷清清好几日,眼看着床上的人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偌大的国公府,一间院子被遗忘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没有陪嫁丫鬟,海棠院里也只有几个使粗活的嬷嬷和小厮。房中的这位夫人,大限应该就这几日了,府上不想管,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只顾着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深宅后院里,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混沌中,沈兰絮只觉渴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撑着身子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床头有一盏青瓷盖碗,沈兰絮倾身,颤手勾了好几次,终于够到,将盖碗勾到手心,迫不及待送到嘴边才发现,里面早就空了,连一点水渍的痕迹都没剩。

借着房内微灯,沈兰絮终于看清自己房间,整洁干净,纤尘不染,没有一丝人气,好像在等着她咽气,然后随时再搬进来一个新主人。

眼前再次一片眩晕,沈兰絮撑手痛苦地按住自己太阳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行将就木。

她脑海里冒出这四个字,漂亮的眸子如明珠蒙尘,点点黯淡下来,心底生出一股巨大的苍凉。

可是,不能就这样死了,至少……不能是现在。

海棠的雕花木门紧紧合上,缝隙压得只有细细一条,窗外无光,应该是在夜晚。

外面有小厮嬷嬷来回走动劳作的声音,沈兰絮扯着嗓子试着往外唤了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大概连那道门的缝隙都没传过去。

床头到门边,短短几步,遥如天堑。

“哐当”一声,木门是被沈兰絮用身子推开的,纤美柔弱的娇躯倾倒出去,一头乌发铺在门槛上,月满中天,月光渡在门边,实在触目惊心,看得人凄厉又怜爱。

廊下一位年长的嬷嬷捧着一盆水刚上台阶,沈兰絮就撞了出来,吓得她手中铜盆掉落,一盆热水全都浇在凝了一层冷霜的台阶上,滋啦啦冒起一阵热雾腾腾。

“诶呦,夫人这是怎么了?”嬷嬷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那身子软得跟没有骨头一样,让人怪不好用力的,生怕把这玉瓷一样的人给捏碎了。

终于听到有活人说话的声音,沈兰絮蒙蒙睁开眼:“嬷嬷救我……”

沈兰絮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偏生得这么美,这么病病弱弱地坐在眼前,那水盈盈的眸子半含水色,好不可怜。

嬷嬷声音放轻了点,一改自己粗声粗气的说话习惯:“夫人您太言重了,您看要我做什么?”

“兴庆坊住了一位叫晏时的郎中,是太医署当差的医正,离国公府只有一条街,辛苦嬷嬷帮我跑一趟请人过来吧。”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沈兰絮累得喘不上气。

嬷嬷为难起来:“可是……今儿是除夕了。”

哪有大夫会出来看诊啊。

除夕?

沈兰絮看着黑黢黢的院子,檐下连灯笼都没有挂一只,竟然是除夕了?即便是在沈府,她与弟弟日子艰难,也不曾经历过这样凄寒的除夕冷夜。

不过这番徐彦凯旋,老早就听见院外的爆竹声响个不停,今年国公府的除夕应该尤为热闹,凄冷的也只是她的院子而已。

沉吟须臾,沈兰絮才说了一句:“晏医正会来的。”

声音轻而笃定,嬷嬷倒是听清了,只是踟蹰着,没有动。

要是让她端个茶送个水,还行,可是这大年夜的出去请大夫……

这几日,国公府对这位夫人的态度显而易见,嬷嬷打量着沈兰絮羸弱不堪的模样,琢磨着她这会儿能起身说话,八成就是回光返照了。虽然也有些可惜,只是深宅之中,到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见嬷嬷似是不愿,沈兰絮折起长袖,从细白的手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小玩意不值钱,大过年让嬷嬷跑个腿,就当作跑腿费吧。”

“诶,这……”

嬷嬷一双长期劳作的糙手最终还是接过银镯,揣进兜里,重新把沈兰絮安置回床上,在门口呼出一口热气,利利索索地走进冷夜中。

算了,谁叫自己也是个心软善良的呢。

沈兰絮只觉得脱力,身上虚虚地出了一层细汗,倚在枕上虚弱地合上眼眸,耳畔隐隐听得到住院那边传来的丝竹管弦与欢笑的声音。

听说徐国公的姬妾格外多。

这样喜庆团圆的日子,徐国公府不会有人记挂海棠院徐彦刚过门的妻子就要病死,沈府此时应该更是庆幸,在年关以前把棘手又碍眼的庶女打发了出去。

耳畔的热闹渐渐不太听得见了,脑中思绪好像在一点一点从身体里被抽走,慢慢空白,身子也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

依稀看到有人影从眼前闪过,仔细一看,是眸中有怒火的徐彦,是脸色苍白的陆云,还有沈卫,一个人站在沈府门口喊着姐姐……

沈卫……他还那么小,可怎么办?

沈兰絮一双秀眉越蹙越紧,手腕上一阵麻痛逼得她不得不再次睁开双眸,好一会儿,莹润的眸子里才恢复一点聚焦,眼前是晏太医一张严肃的脸,斑白的两鬓,像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路上落了一头雪。

“晏……晏舅舅。”

晏太医与沈兰絮的母亲晏芷如,少年都师从于随州圣医门下,既是堂兄妹,也是师兄妹,沈兰絮自然是喊人一声“舅舅”。

“我再晚来一步,明日徐国公府该办丧事了。”晏太医将一根银针从沈兰絮的手腕上慢慢抽出,雪白皓腕上留下一粒红点。

长辈一声无奈的关心,让沈兰絮一下就红了眼眶,尤其是,晏时自始至终没有过问她嫁进国公府的前因后果,只专注于她的病情。

见房中并无其他人,沈兰絮直接开口:“您现在看,我还能活多久?”

沈兰絮神色平静,对她和晏时来说,仿佛只是在讨论风寒一样寻常。

晏时指尖隔着丝绢搭在沈兰絮的脉搏上:“能活到二十五岁,算你福泽深厚,寿比南山。”

今年她才十七,二十五岁的话……够了,还有整整八年,那时候沈卫都已经是加冠之年,应该能自立了。

见沈兰絮沉默,晏时思量着还是不该把话说得太重,又重新说道:“好孩子,你这病,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都会想法子给你治的。”

沈兰絮苍白一笑:“那我还有八年时间,等舅舅研究出治我这病的方子。”

实际上,两人对此都心照不宣。当年沈兰絮的母亲,医术修为远在晏时之上,也没留住自己一条命,沈兰絮的病跟母亲如出一辙,这病恐怕世上无人能医。

甚至根本没人诊出来,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

第一声新年的晚钟杳杳响起,紧跟着是千家万户爆竹齐鸣,晏太医起身,临走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

沈兰絮不明所以,接到手中。

“这是陆云给你的新婚贺礼。”

沈兰絮指尖颤了一下,手指慢慢拢住,将锦盒握在掌心。

“我活不了几年了,可能老天都不想让我耽误了他……”沈兰絮喉头一哽,说不下去。

她被推到这里,无路再可回头。

等晏太医离开,沈兰絮挑着一盏灯裹着锦被坐在床头,慢慢抽开锦盒上系着的红绳,里面静静躺着一对龙凤呈祥的玉坠子,沈兰絮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这对玉坠子是前些日子沈兰絮看上的,不知道陆云什么时候偷偷买了下来,原本应该是一人一个,现在陆云却把两只都送了过来。

过了子时,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新年伊始,夜色更浓,长安城重新恢复一片安宁清净。

送走晏时,嬷嬷折返回院子,本想进去看看沈兰絮的情况,在门口听到一阵阵幽咽,细细絮絮的,叹了口气也没再进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非要用尽手段挤进这徐国公府嘛。

徐国公府的正门早已关闭,游廊上灯火不熄,烛光摇曳,晏太医背着药箱走过游廊,偏门虚掩着,守着门边的小厮正在灯下打着盹。

正要上前跟小厮打声招呼放行,门外一阵脚步,小厮立刻惊醒站起来,忙不迭把门打开。

跨步进来的男子身形高大,一身玄色氅衣与浓夜融为一体,烛光跳跃下,映出冷峻英挺的面容。

身后是也穿了一身玄衣的随身护卫。

“世子,您回来了。”这个时辰,徐彦刚从宫宴上回来,小厮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徐彦淡淡点头,乌润的目光看向晏太医,有几分探究。

晏太医揖了一礼:“海棠院的夫人得了急病,贵府上下在忙着年庆,人命关天,下官过来给夫人看诊。”

听得出晏太医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徐彦眉眼冷淡下来:“有劳。”

然后不再有半点眼神交汇,徐彦径直从晏太医面前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冽风扬起晏太医的衣摆。

护卫崔宁快步追上,低声汇报:“方才这是宫中太医,海棠院那边,属下查探过,确实病得不轻。”

病得不轻?

后宅之中,靠装病博取关注的事,他实在见得太多。尤其是除夕这样的日子,居心如何,简直是路人皆知。

徐彦一双剑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脚步未停:“既然有太医看诊,那就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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