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花(一)
姜槐赶去鳌云湖底时湖面已经一片平静,丝毫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她想了想,直接一越潜入湖底,掌中姜山令带着她直通向冰玉棺所在之地。
姜槐在水中站定,将令牌在冰玉棺面前一划,眼前的觑雾结界开始变得透明,躺在冰棺中的人从头到尾一节节展现出来。
薄薄的水雾笼罩在女子周身,容颜精致瑰丽却是丝毫都掩盖不住的。她身穿象征着圣地的华贵黛色长衫,手中紧紧握着一块鎏金玉牌,上面刻着“珩之”二字。
姜槐突然就想到了慕小五。
那女子与眼前圣女容貌并不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相同。
都美的桀骜、张扬。唯一不同的是,圣女性情柔顺,心怀苍生。而慕小五显然狡诈心狠,一肚子坏水。
姜槐沉出口气,对着孟扶光作了一个晚辈揖,“圣女,请不要怪我爹爹,百年前一战,姜山灵气即将枯竭,为保姜山千年荣光,我们只能出此下策。您是庇佑天下苍生的圣女,我们都是您的子民,想来您一定会愿意牺牲的。”
姜槐言罢刚要走,只见眼前一道紫色的灵光颤动,在水流中竟凝出一个字来。
“滚。”
“...”姜槐心中气一滞,眼底的友善也不负存在。秀丽的小脸当即冷若冰霜,在冰棺前又加了两道灵印,僵着声音:“弟子告退。”
—
慕成谙二人在姜槐赶去之前就离开了鳌云湖,回去的途中她一直在想,那湖底的女人究竟是谁,为何偏偏会赠予她灵力?
其实她心中已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却不敢确证。
“不是要去找墨金?”盂南阙看她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在身后叫住她。
慕成谙心不在焉的回头,“哦,暂时不用了。”
若真如她所猜的那般,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墨金这个魔域中人更不能知道。
慕成谙三日里都在消化体内的灵力。
气塔建起五层之后她第一次清晰的看清自己灵海中的气塔。
一大一小,大的那座上面还结着半朵须弥花。
这...这分明是她前世的气塔!
慕成谙震惊的走进那座气塔,但她走近一步,那气塔便后退一步,竟躲避着她。她不信邪,飞身上前,那气塔竟自爆于原地又在更远处重新聚拢。
“....”慕成谙叉腰,皱眉,“喂,你怎么回事啊!”
气塔顶着花,丝毫不给回应。
这一个个都是哑巴吗?怎么专挑她打哑谜?
“看来你真的很特别。”
一道嗡嗡的声音突然震荡在整个灵海。
是谁在说话?
慕成谙睁眼,将自己从灵海中抽离出来。她本就警惕,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灵海外溢的丝丝灵力瞬间化为穿云利箭向四面八方。
很快,她就听见了箭矢戳破皮子的声音,窗边人影一闪,她迅速追了出去。
那影子宛如鬼魅,狡猾疾风,没有实体,更没有声音。
慕成谙追着它进入一走廊,但那东西在廊下轻巧一转,就如一张薄纸般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她想都没想推门而入,然后和盂南阙大眼瞪小眼。
男子似乎马上要就寝,那件万年不改的绛红色长衫已经脱了,露出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他面色沉静,但眼神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却有微不可查的涣散。
“有事?”他问。
慕成谙眼睛不自觉往他领口处扫了一眼,摇头。
其实她现在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盂南阙。
他昨夜那算是表白吗?
自己再留下去是不是会被他盘问,到时她该如何回答?
盂南阙注意到她的眼神,默默整理自己的寝衣,“那就请回吧。我累了。”
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问,坐到床上拉过被子准备睡觉。
慕成谙眼神晃了两下,理智告诉她应该走,但她的身体却不听话的停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盂南阙偏头睨她。
月光之下,天魔长发曳地,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角却微微发红,竟别有一副美感风情。
慕成谙看着他嗓子有点干,开始没话找话,“没事儿,追个鬼皮子,估计这会儿已经跑远了。”
“那些东西不敢来我这里,你去别处找吧。”
“哦。”慕成谙赞同的点头,刚要走,然后眼神又晃荡在他身上,“你还用盖被子?冷了?”
盂南阙捏着被子的手指微蜷,抿了抿唇后掀眸看她,“气血道行之伤并未好全,灵体会于夜间浸入极寒之境。”
说完,他嘴边勾起一缕自嘲的笑容。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示软,但她大概不会信吧。
毕竟世人皆知他无坚不摧,有破天之力。
然而慕成谙闻声一怔,突然疾步走上前,怒道:“极寒之境?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一屁股坐在盂南阙床边,抓起他左手手腕一摸,那里果然冰冻一片。
“早说又有什么用?墨金也没有办法。”盂南阙想将手抽回来,奈何慕成谙抓的死紧,他少见的有些生怯,“你,先放开我。”
慕成谙沉出一口气,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
极寒之境时间长了是会冻坏筋脉的,再长此以往,便是身死道陨。前世,天魔每次被迫沉入极寒之境时,只有她的体内的紫火灵力能缓解一二,一整夜都需她抱着他入睡。
可是现在...
慕成谙半回头,若她不救,他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亦或是,就此衰败下去,将来送他去圣地也方便一些。
总而言之,她现在拍拍屁股就走人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
这一世的的天魔,似乎没做错什么,反而帮过自己几次。
她真的要见死不救?
“三日后就要‘摘花’了,你回去吧,养精蓄锐。”
盂南阙突然说话,拉好被子,留给她一个后背。在慕成谙看不见的地方,再次自嘲一笑。
他就知道,她不会理会自己的。
慕成谙看着他折服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我走了?”
“嗯。”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没有鬼皮子的影子,将门合好,打算走了。
临关门时,只听里面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但那声音偏偏被被子蒙住,颇有掩耳盗铃之嫌。
慕成谙:“......”
“吱嘎——”门又被推开了。
慕成谙站在门口,手指烦躁的卷着垂下来的头发丝儿。
“你...怎么回来了?”盂南阙缓慢回头,眼神持续涣散,但里面似乎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但也笼着一层雾。
慕成谙太熟悉那种东西了。
那是期盼与抗拒。
她幼时生病,也总期盼家人来看她一眼,但却从未得到过。以后再有期盼之物时,心中总存着一丝抗拒。
只要不期盼,就不会失望。
慕成谙沉了沉眸,最终走过去一把掀了他的被子,眼神傲娇,“想回来就回来了,你管的着吗?”
说着她掌心蕴起灵力,将他的衣袖巴拉上去,贴上那寒冰一样的手腕。
一股股温热的暖流如同烈火向他体内输送,将沉入极寒之境的他半拖半拽的拉了出来。
“你可知这样十分耗费灵力。”盂南阙声音喑哑,眼眸幽深的看着跪坐在床榻下的人。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慕成谙蹬他一眼,“昨夜不是白得了一些嘛。”
盂南阙犹豫一下,僵硬的由平躺着转为面向她,“马上要比赛了,怎么舍得用在我身上?”
因为得了紫火暖身,他也用不着再盖什么被子。眼下将被子略微掀开一角,角领寝衣就在交叠中大敞,露出冷白的皮肤。
慕成谙眼神再前面一个晃荡,握着他手腕的掌心溢出一层汗,吱唔道:“多的用不完,分你一些。”
盂南阙没再继续问她,只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心里却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一个暖身,一个静看。
天魔与天魔之主之间从未如此和谐过。
室内轻微烛火晃动,斜斜摇曳在慕成谙侧脸上,晃的她有些睁不开眼,频频偏头。
一只手轻轻抬起,挡在她耳侧。
慕成谙看了他一眼,准确的说看了他手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摘花大会,需要我帮忙吗?”他看着她,轻声问。
慕成谙摇头,“我自己可以。”
此番对话之后,屋里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许久...
“咳,那个,你赶快睡吧。”慕成谙深吸一口气,将他放在耳边的手推开,“我不嫌晃了。”
盂南阙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撑了许久似的,他的眼皮看起来很沉,眨巴眨巴就闭了起来。
很快,沉沉的呼吸声琮耳畔传来。
终于没人干扰她了。
慕成谙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身靠在床榻边上,一只手支着脑袋,虽然闭上眼睛,眼珠子却一刻不停的转动。
今夜来找她的应该是鬼皮子。
但那鬼皮子怎么会盯上她?
莫不是...段枫?
一个久违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
不过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如今看来,若她猜的不错,鬼蜮和魔域已经完全联合在一起了。如果段枫是鬼蜮中人,那么“段枫”就只可能是一张死人皮,而不是真正的段枫。
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去乌崤岭打小妖怪的跟班,应该一直都是有预谋的。
她不禁回忆起,上一世她是在回家探亲的路上遇到了赵晋中等人,然后又因为误杀了他们而被罚入荒境。
可现在想想,此事也蹊跷的很。赵晋中那种纨绔子弟,没事儿为什么会出现在下修界?除非有人指点。
而这一世,一向瞧不起妖族的赵晋中又去了妖族,这便又是十分相似的巧合。
难不成前后两世,她都是被“鬼蜮”算计进去的?
但是鬼蜮为何要参与天魔之事呢?鬼蜮中人一生寿元不过十年,就算真吞了她的躯壳,成了天魔之主,也只能驾驭十年而已啊。冒着危险绕这么一圈,图什么呢?
慕成谙想不明白,反倒越想越乱,干脆睡觉。
—
慕成谙就这样替盂南阙暖极寒之境暖了三个夜晚。
终于到了“摘花”那一天。
“腰还行吗?”盂南阙小心的问。
“你说呢?你一连在地上坐三个晚上试试。”
慕成谙站起来活动筋骨,感觉自己活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这个腰扭起来嘎嘎响。
“时间还来得及,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按。”
“?”
慕成谙回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还会这个?”
你还会主动帮我按?
盂南阙将头偏去一边,任她戏谑、狐疑、好奇以及惊恐地神色在他身后是那个来回打量,沉声道:“看墨金治病做过。不难。”
慕成谙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摘花”大赛在即,有个好身体很重要。
想到这里,慕成谙也不扭捏,直接往他床上一趴,“行。那就劳烦你了。”
盂南阙看着纤细的腰身,以及她豪爽的模样。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只简单回忆了一下墨金的动作,掌中微微凝起一些灵气,低声叮嘱:“可能会有些灼热痛感,你需凝神闭气,加以忍耐。”
说着,他的手掌虚虚搭扶在少女的腰上方,并未触碰到她。
“能有多疼啊,你太小瞧...啊啊啊啊,好疼啊,怎么这么疼啊,你这真的是按腰吗?”
慕成谙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腰身仿佛被烈火炙烤一般。
她腰疼的活像一条摆尾的鱼,趴在他榻上双臂乱挥。
“气血在腰间凝滞,必须将其全部打通推开,灵气才能顺利游走全身。你放心,这只会对你今日比试有益处。”
然而慕成谙哪里听的进去这些,她的腰太疼了,直颤抖着声音,“不用了。我那样比赛也行。”
说着她撑起胳膊就要跑。
盂南阙却不肯半途而废,另一只大手直接拢住她的双腕,一把摁在枕头上,连同自己也被牵扯,无奈低头道:“听话,很快就好。”
“...”
慕成谙欲哭无泪,她的腰间不仅有打通气血时的疼,更有打通气血后的痒。这样痒疼痒疼的感觉混杂在一块,直惹得她灵海震动,掀起巨浪波涛。
盂南阙做事十分认真负责,过了许久,终于打通了她腰间凝滞的气血。
然而掌下灵力共感,一如想象中柔软丝丝传绕,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蜷了一下。
慕成谙感觉到了触碰,当即一个激灵,回头瞪他,“你敢摸我,小心我冻死你。”
盂南阙被她说的神色微敛,忽看向一旁,否认道:“我没有。”
慕成谙爬到另一边,追着他的眼睛,笃定:“你有。”
少女的眼眸十分执拗,看的人无处遁形。
盂南阙突然有些架不住她的审视。尽管事实并非她所说的那样,可他却再次鬼使神差的看向另一旁,认下这个罪名,“好吧,我有。”
然后乖乖将手挪开。
嗯?什么情况?
“...”慕成谙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想笑。
她翻身下地,也不与他再拉扯,抱着胳膊,眼中戏谑道,“我今日‘摘花’,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