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峰(六)
“你是说鬼族很早就找过你,但你却一直没有答应。”冥凉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鬼族现在归顺于魔域,按道理不敢违背雎灵的命令,怎么会背地里撺掇你呢?”
“不知。麻烦。”
盂南阙闷着气,翻了个身,恰巧压住了慕成谙的头发。
“那你出了荒境究竟有什么打算,就这么跟着她?”
“有何不可。世人皆说天魔有破天之力危害世间,可我所求不过是一方自由,安逸此生,不必再回寒冷孤寂的荒境。”
“切,哪有那么简单。”
冥凉天叹气,不知如何与他解释。
青阳氏乃仙人一族遗脉,灵力更是冠绝修界。但他当年不过提过一嘴想做天魔之主便被青阳氏当弃子赶了出来,这说明就算是仙人族,也不敢站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冥凉天站起身,要望着不远处的星辰,低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你一日呆在修界,你与她便会一日不得安稳,你想要的只怕实现不了。”
盂南阙蹙眉,“可我从未杀人。”
冥凉天嘲讽一笑,睨着床榻上的人,“你难道忘了方才为何会被她捅一剑?世人难道会等你杀了人破了天再控制你?天魔与天魔之主存在本身,就是灭世的象征。”
“不过…”冥凉天眼中多了些希冀和为难,“若你愿意回荒境,你们二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盂南阙的脸色果然更冷更沉,“荒境并非世外桃源,永夜与雪暴常驻,换做是你,你会愿意重回牢笼?”
冥凉天不说话了,他当然不愿意。那地方他去了一次就不想再去了。
“哪怎么办?鬼族知道了你,魔域、圣地还有修界只怕也很快会知晓,到时你要怎么办,她又要怎么办?你可想过,世人杀不了你,却可以杀了天魔之主。圣地天罚遍布修界,到时天罚一降,她必死无疑。”
身侧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慕成谙侧躺着,左臂被压的发麻,轻轻动了一下。
盂南阙敏锐捕捉身侧的动静,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道:“她的命我自会护,不必你担心。你若再劝,我不介意将你扔去荒境。”
“…”冥凉天气笑叉腰:“卸磨杀驴啊,方才给你传授了半天恋爱经验,为你好给你出主意,你竟然这么对我?”
冥凉天方才听他说了半天这才知晓这纯情的天魔是吃醋了,再加之魔气操控的占有欲在身体里作祟,这才拿出弱水吓唬小师妹。眼下奚涧端中的灵气源源不断的向他身体灌注,他的魔气被压制,也恢复了正常。
冥凉天说过了半天没人理他,榻上占山为王的两个人都闭上眼睡觉。
“…老子真是欠了你们的。”他愤愤不平的瞪了两人一眼,干脆甩袖出了虚空结界。
......
聒噪的人走了,奚涧端中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平静道呼吸可闻,心跳如雷般“咚咚”的打着节拍。
“灵海还难受吗?”
盂南阙最先开口。
慕成谙睫毛颤了颤,假装睡着,但她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出卖了她。
“凡人的心跳竟如此有力,我第一次知道。”
他侧过身,似乎拉扯到了伤口,轻轻“嘶”了一下。
慕成谙耳朵微动,心里也跟着揪了一下,磨磨蹭蹭的转过一半身子,“你,不怪我吗?”
她其实早就醒了,也早就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盂南阙没想杀她。
他只是…咳,吃醋。
“怪你又有什么用,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盂南阙的声音有种认命般的自嘲。他的心意已经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敞开在她面前,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明是你先吓唬我。”慕成谙也干脆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眸中还残留着一些悲伤与恐惧的东西,“而且你知道吗?你真的会杀我。”
“我不会。”盂南阙立即反驳,但看着慕成谙眼中依旧隐隐可见的伤痛,微闭上眼,干涩着嗓子,又重复道:“我真的不会。”
“这只是现在的你。十年后可未必。”
慕成谙垂下眸子。
前世十五岁的她也从未想过十年后盂南阙会杀了自己,可二十五岁之时她确实死于他手。
这一世无论她如何躲避天魔,但许多重要的事件走向又不可回转的重复曾经的轨迹。
她真的很难相信,她能避免十年后的身死。
“再信我一次,好么?”盂南阙轻声问,眼中聚着些跳动的光。
这句话有些微恳求与撒娇性质在里面。
他像变了一个人。被一剑穿心后,好像将他的冷漠与暴戾也刺碎了。
慕成谙听了后背窜起一阵麻,轻咳一声,态度也不禁放软一些:“你很少这般说话。”
“你喜欢么?”他白着唇,翘起一些嘴角。
二人同榻对面而眠,气氛逐渐有些不对。慕成谙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再想到自己可能也这般倒映在他眼中,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危险感。
果然,盂南阙向她这一侧挪动,眸色黑而流光波动,“我知道你听到了。”
听到什么不言而喻,她当然听到了。
她身上温度骤然爬升,心跳如雷,也跟着往后挪,垂下眸子:“嗯。听到了。但我不喜欢你。”
她活了两辈子,根本不知情为何物,如何回应他?只能说不喜欢。
说完她看了一眼天魔的脸色,果然面无血色的惨白。
盂南阙周遭的灵气也安静在此刻,不敢往他身边飘。
“你说的,是真的?”过了许久,盂南阙突然出声。他也不再向她这边挪,只是用微微发红的眼眸望着她。“我的心意,你很讨厌么。”
从明白自己心意后的困惑终解到骤然被拒的暗淡无光,突然化成心口被刺伤的血崩涌而出。
慕成谙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绛红色衣衫会突然变得深红,立即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慌张道:“你瞎激动什么啊。别动,我给你施疗愈咒!”
“啪”
盂南阙抓住她的手腕,有些伤心也有些倔,“不要。”
她懵了,“什么不要?”
“不要疗愈咒。”
“为何啊?”
他突然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
胸口的血还在往外流,若是普通人这样下去迟早失血而亡。
“…”慕成谙看着那扎眼的血红有些头疼,往他那边挪一步,又挪一步,偷偷结印,想给他把窟窿堵上。
天魔当即挥手,周遭瞬间罩了一层罩子,什么咒法都进不来。
这人竟然抵御她的疗愈网!
“你!”
她从未见识过盂南阙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一时语塞,他以前也不这样儿啊。
她犹豫片刻,“今日这一剑纯属乌龙,谁都没有责任,可谁都要负一些责任。我不能看着你死,先疗伤吧。”
见他没反应,她又默默坐到他身侧,拉住他手臂,哄孩子一般轻声,“先疗伤,之后的等你伤好了再说行吗?”
手下的胳膊微动了一下。
还是得靠哄。
她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只见盂南阙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她,然后低声道:
“你走时说,你想见到我的。可我来了,你却给我一剑。”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言语多少有几分可怜的意味在。
可她走时说过么?
慕成谙在脑中疯狂回忆。
哦,她想起来了。那是来天门宗之前,为了不让他脱累自己延误入门时辰,编出来骗他的。
“那个…”
“你说想见我,难道不是喜欢我的意思?”盂南阙闷着声音,继续质问。
是吗?
慕成谙挠头,轻咳一声:“额,你容我解释。”
但盂南阙不给她机会,“我陷入极寒之境时,你担心我,去而复返守了我整整三夜,这难道不算喜欢?”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与她平视,眸中的侵略意味渐浓,“你咬过我的耳朵,我亲过你的手臂,我们有如此肌肤之亲,难道不算两情相悦?”
慕成谙瞪大眼睛,什么?!
这都是什么歪理?
慕成谙被他的话绕懵了,脑子里一团乱,掌心还接了好几滴他胸口的血,忙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先等等,先别说话,先把伤治了。”
然而她的手还是被捉住,盂南阙面色苍白虚弱,摇摇欲坠的逼问,“你说,这是不是喜欢。”
这是…喜欢么?
慕成谙只知道眼下二人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坐立难安,很想逃。
就在她出神之时,温凉的指节抚上她的耳垂,拨弄了一下,他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或许,这个可以帮你确定你的心意。”
“啊?啥?别!”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阻止已然来不及。寒雪之气铺天盖地的裹挟而来,伴随着温热的软舌吮吸过耳垂,她身上骤然窜起酥麻,下意识缩脖子想躲,却被扣住后脑勺。
他的舌尖如轻微的刺,不停的□□她的耳垂。直到她觉得疼,嘤咛出声。
“听到你的心跳了吗?那一夜,你亲咬我的耳垂时,我的心跳也如此之快。”他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慕成谙忍不住颤栗。
她想将人推开,手却在碰到他胸口黏腻的血后缩了回来。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的腰身被扣的更紧一些。
“怕我疼?”他笑着问。
耳边的温情还没有停止,灼热的呼吸与声音嗡嗡的喷洒在耳廓,似情人间的呢喃,又似宿敌之间的抵死缠绵。
“你这个疯子。”慕成谙气结,勉强挣扎了一下,却被抱的更紧。
“是你把疯子带出来的,你要为疯子负责。”
察觉温热与湿润不受控的向下蔓延,她终于在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
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禁愕然的问,“盂南阙,如果我曾答应陪你一世,但也会嫁给他人,你当如何?”
耳边的咂摸骤停,双臂之处传来一阵掐痛,盂南阙眼中情/欲都未褪去,便黑着脸怒道:“若如此,我真的会杀了你。”
“…”
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