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峰(七)
梵音山,河石村。
沈念真与姜茸穿过被火烧后的村落,随处可见婴儿的断肢残臂。姜茸掌心蕴着一盏命灯,在残肢上照过,残魂如流萤一般汇聚在命灯灯芯之中。
“难道真如传言中所说,是上古神兽鬼车出现了?”她问。
沈念真向四周观察,这里到处都是火烧的痕迹,可鬼车的属性中并无火性。
“燕鸾都怎么说?妖王可配合?”
“嗯,燕鸾都小帝姬在宗门求道,妖王十分配合。他说翻遍了乌崤岭所有典籍与大妖造册都没有发现鬼车一族的痕迹,要么是异变物种,要么就不是鬼车。”
“他们倒是撇的一干二净。”沈念真双袖因风而动,突然,他眉目一敛,定光剑“咣”的一声和一团火红相撞。
“师兄!”
姜茸急忙抽出斩魂刀,刀刃煞气毕现,当即幻化千万刀影向那团诡异的火红而去。
火红之气周遭笼罩着黑沉之气,斩魂刀嗡鸣而响,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将其斩杀。然而交手不过十招,姜茸便能感觉到这个怪物身上相互抵抗的两股力量。
沈念真飞身而来,双手结印想要将其网住,谁知那团火红逐渐幻化为凤凰的模样,七彩流溢,羽毛上却沾染着丝丝黑气,分明是入魔之兆,凤凰双翼一煽,他的胳膊上便留下两道黑色的烈火之印。
“是七彩霓凰,这分明是妖王一族!”姜茸震惊。
世间只有妖王一族才有凤凰血脉!
姜茸不敢再进攻,忙拉着沈念真后退,“师兄,凤凰凰火非我们可以抵挡,先撤。”
沈念真沉吟后点头,勉强挡住面前凤凰的持续攻击,在空中放出信号:“即刻通报掌门,燕鸾都妖王有投魔之嫌。”
风雨欲来,妖族投魔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修界大地。
裴九书听到消息后差点打碎了手中的四时镜,大惊:“你说什么?妖族要投魔,可有证据?”
沈念真将手臂上的伤露出来,“暂无法完全确定。但凤凰一族确实只有妖王一脉才有,弟子不敢大意。”
沈念真手臂上的烧伤十分可怖,溃烂的皮肉裹着褐黑色的魔气,他的双臂已经无法直视。
裴九书看着大弟子身上的伤,心里揪痛,忙道:“此事我知晓了,先不要惊动掌门。念真,你速去揽月峰,鸣秋长老最擅长火性疗愈,定要让他将你治好,不然我无法向你师尊交代啊。”
提到揽月峰,沈念真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色,微微点头,“嗯,弟子这就去。”
—
慕成谙正在揽月峰主峰的云癫静室发呆。
三日前盂南阙的伤好了一些,冥凉天便说有法子帮他留在揽月峰,她一听以后要与盂南阙朝夕相处,耳朵一麻,忙躲上着云癫静室。
这里是弟子打坐修行之处,灵气充盈霸道,结界也最为牢固,天魔若来必将触发结界机关,得不偿失。
“唉…”
她躺在静室里,叹了第一千八百口气。
“小师妹,有烦恼就说出来,师姐帮你!”
玉壶壶待她十分仗义,一听她要来云癫静室打坐,忙带了灵果灵肉来陪她,美其名曰:陪读。
看着玉壶壶自己吃的不亦乐乎,慕成谙翻了个身,有气无力,“没什么,被人追了而已。”
“被人追了?谁啊?”
玉壶壶瞬间兴奋,爬过来与她躺在一处,“是大师兄,还是三师弟?”
“总不能是师尊吧?”
“噗。”她皱起脸,满脸嫌弃,“瞎说什么啊你,是一个…妖怪。”
“妖怪?”玉壶壶往嘴里塞了个果干,想起最近的传言,神色逐渐严肃,“若是妖怪还是算了吧,趁早断了。”
慕成谙这几日呆在静室,没听什么消息,有些想笑:“怎么了,你瞧不起妖怪啊?燕鸾都早在百年前就被圣地收编了,与我们是一样的。”
“百年前一样,现在未必。”玉壶壶神秘兮兮,将她面前的果盘往过推,“你这几日躲在这里不知道,我听说燕鸾都妖王投魔了。”
“什么?祁寒叶投魔?这怎么可能!”她震惊,“你这消息哪来的,靠谱吗?”
“当然啦,这是朔阳峰大师兄沈念真亲口说的,他还在梵音山河石村被一只七彩凤凰的凰火灼伤,伤口上缠绕着魔气。试问这泱泱修界之中,除了燕鸾都妖王一脉,还有谁能是凤凰啊!”
“当然还有…”
慕成谙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违的脸,及时闭上嘴,急道:“师姐,大师兄在哪?”
“大师兄?”玉壶壶想了想,“这个时辰,应该刚出完晚功,在他自己洞府吧。”
少女立即风一般的向山下跑去。
若她猜的不错,那只鸟应该就是不惑,她得立刻与盂南阙商量对策。
云癫静室离冥凉天的洞府不太远,半盏茶的时辰就到了。
“大师兄,是我,成谙,我有事找你。”
少女大力的拍着洞府的结界,没一会儿眼前的结界兹啦兹啦响了两声,然后破开一道小口。
“干嘛呀大晚上的。”冥凉天刚沐浴完,只披了件寝衣,烦躁道。
慕成谙也顾不上解释,只问,“他呢?”
“哦呦,他?他是谁啊?”冥凉天吊儿郎当,“三天了,怎么不继续躲下去了?”
慕成谙被戳中痛点,低下头,她倒是想,但她也得能躲才行。
“师兄,我找他有急事,你就别绕弯子了。”
“切,没劲。”
冥凉天慢悠悠的坐下,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分看好戏的狡黠,“你还没回自己洞府瞧吧。快回去看看,有惊喜。”
?
慕成谙只能风一般的赶回自己的洞府,气都没喘匀,只见原本单人居住的洞府似乎扩大了一倍。
“吱嘎—”
她推开门。
没有人。
“盂南阙?”
她试探叫道。
洞府的格局好像有了些改变。原本是一人居,眼下正中间却多了块屏风,像是隔出一个两人间。
“…”
她打量着这布局,心中有丝不详的预感。
“三日了,你终于肯从山上下来。”
男子的声音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慕成谙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就被有力的手臂牢牢箍进怀中。
后背靠着坚硬的胸膛,她的脸又有些发热。
“你怎么在我这里,冥凉天就是这么安排你的?”
腰身被搂的更紧,盂南阙揽着她,“他说让我给你当灵侍,如此才不会惹人注目。毕竟天门宗有许多世家小姐,王都帝姬都会带随从,且都是男子。”
灵侍?她当然知道。
不光是世家小姐与王都帝姬,世家公子也会带侍女来,为的就是在修炼瓶颈时,能依靠双修突破瓶颈,凝元固气。甚至有的世家小姐灵体弱,一次带十几二十个灵侍都不过分,这早已是修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盂南阙好像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笑了笑,在她身后低声道:“我身体还未复元,你若想双修提升灵力,也要等等了。”
“我才没有!”她脸腾的升起红来,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深呼吸后沉声道:“我来是与你说正事的。你近日可听说了妖族投魔一事?我猜那个凤凰应该就是不惑,它如今在梵音山,再过几日,燕鸾都为了自证清白必会与天门宗联手绞杀他,我们该怎么办?”
怀中的温热消失,盂南阙有些失望的收回手,漫不经心,“能怎么办,我在这世间只在意你与不惑,不论你们二人谁有事,我都会杀了他们为你们陪葬。”
又杀?
是谁说的想安逸一世不杀人的?
“…”慕成谙料到他就会这么说,不自然的轻咳,“你先别如此极端。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要不然我们想个法子将不惑送回荒境?亦或是藏在其他的地方,如何?”
“藏到哪里?”盂南阙默默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听近日的消息,梵音山的凤凰已经入魔,入魔的东西去了荒境就只有死路一条,它唯一能去的,便只有妖族和魔域。”
慕成谙被他贴着,低头挪动了一下,“不惑真的入魔了?你信?”
盂南阙轻笑摇头,突然认真:“我当然不信。不惑是神兽,吃人只会自伤神脉,它就算心智再不全都不会这么干。”
这话不错,不惑心地善良,不可能主动吃人入魔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它被人操控了?”
盂南阙淡淡“嗯”了一声,转过一半身子打量她,望着她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发髻,“老相识了。”
“老相识…”慕成谙没注意他的眼神,沉吟片刻,脑中忽的灵光一现,“你是说鬼族!”
“你怎么不猜魔域?”盂南阙眼中闪着笑意,手指捏她耳垂,“不惑可是入了魔。”
“魔域中人都是些大老粗,没有这么深的心思。”
慕成谙耳朵痒,略一歪头,低声嗔他,“老捏我耳朵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别动手动脚。”
“明明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
男子气息渐近,寒雪之气丝丝柔柔的飘荡在她与床榻之间。
眼下她单手撑着床榻,一手抗拒的推着身前人的肩膀,睫毛轻颤,“我可就咬了你一次,你也太记仇了。”
“我记仇?”盂南阙气笑,停在半路,忍下想与她亲近的冲动,“被你一剑穿心后说喜欢你的,也只有我这样的大傻子了,我还记仇?”
“那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慕成谙不想再说前尘往事,转移了话题,“你伤口好些了么?”
“你不在,好不了。”
“…好好说话。”
“是真的,不信你看。”说着,盂南阙扯开胸前衣服,露出了燕支留下的剑痕。
深红的剑痕还没有褪去,甚至在心口处的皮肉都被刺穿下陷,眼下只靠着天魔本身的灵气巩固复元。
“我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慕成谙看着有些心惊。
燕支的威力她是知道的,赤红的剑身曾以嗜血夺命称霸剑榜,但是她没想到天魔也会难以抵抗燕支的攻击。
盂南阙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知晓她必然还有顾虑,当即拉起她的手,咬破她的指尖,将她的血滴在自己胸前的伤口处。
突然,二人掌心的天魔之契开始翻滚,逐渐漂浮在半空,然后迅速隐入二人眉心。
“你这是做什么?”慕成谙愣了。
“这是天魔之契的加固封印,意味着从此以后我都对你不设防,只要你想,哪怕是一把普通的配剑,都足够要我的命。如此,你可以相信我的真心吗?”
慕成谙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加固天魔之契约,这意味着他这一世都将没有自由,只能呆在她的身边,并且在她千年后寿数将尽之时,他也会失去永生的能力。
“盂南阙,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真的觉得如此,便是值得吗?”她失神的问。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眼睛里只能看见你。这个人世,我也只想与你一起安度。你呢?”
盂南阙的神色无比认真,可以看得出,爱这个东西他是真的不理解,也不明白,他只是单纯的,想永远与她在一起。
心跳迸裂,慕成谙低头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心中既有暖意,又有酸涩。前世,他似乎也是这般,不知何为爱,只想与她在一起,所以才受不了她最后嫁给他人,选择同归于尽。
他不懂,可她不能不懂,重活一次,她必须谨慎。
“我不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行吗?”慕成谙抬起头,也下了一些决心,“我会认真对待你的承诺,但我需要时间。”
盂南阙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眸中带笑,“好。”
冰山只要融化一角,他就有信心得到整座冰山。
这么听话?
慕成谙也不由得笑,“现在能让我替你施疗愈咒了吗?”
盂南阙挑眉,将衣服拉的更开一点,“求之不得。”
“…”
倒也不必这么大方。
盂南阙看着她红透的耳根,忽的起了些兴致:“我以后能否叫你谙谙。”
慕成谙手一抖,“......随便。”
“谙谙,有点痛。”
“......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