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山(五)
凰火阵法已破,慕成谙一行人满脸灰的从地缝之中上去。
“你怎么来了。”
她把人拉到一旁,嗓子里还呛着烟,顿时咳的直不起腰来。
温凉的气息漂浮在她头顶,后背落上一只手,若无旁人的给她顺气,“三日了。”
三日后病好,他说了要来找她。
沈念真等人沉默的站在一旁。
除了他,其余人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和无措。
慕如意毫无掩饰的妒忌,江无道的讶然与危机感。
还有姜槐的惊羡。
姜槐从未对任何男子升起过兴趣。
但眼前的...天魔,强悍却不失俊美,方才抵御凰火时移日换月的力量更是她第一次见识。
她的眼睛逐渐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上次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身绛红衣衫,在大雪寂寂的西陵大地,他撑一把伞立在雪中。
那时她只顾着害怕,丝毫没注意他身上隐藏的柔性。
盂南阙神色淡然,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动,但干净的松石绿衣袖,却将慕成谙灰扑扑的脸擦的干干净净。
这真的是那个令整个修界忌惮的天魔?
若是如此,她来做这个天魔之主,是不是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姜槐的眼神太过不加掩饰,落在江无道眼中,宛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对姜槐的一番爱恋,转化为无名的火气。
“喂,这就是你的那个灵侍?”江无道叉腰,睨着盂南阙。
慕成谙回头,这人要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
“呵。”江无道眼神一撩,刻意做出的鄙夷一览无遗,“自古以来灵侍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有房子安置那便藏起来,若没有,便该滚得越远越好,凭什么与我们这些修士站在一处。”
江无道的刻薄她是知晓的。换做别人她也懒得理,可他这一脚却踢到了天魔这块钢板上。
他可不好惹啊。
慕成谙正为江无道默哀,突然,耳后传来一声轻笑。她知道这人生气了,默默移开脚,等他处理,自己看戏。
谁知盂南阙却占有欲十足的将手搭在她腰上,轻拍逗弄她回头。
“?”慕成谙歪头给他使眼色,眼中幸灾乐祸不加掩饰,“你还等什么,动手啊,他骂你。”
盂南阙见状一笑,忽的眸色黯然流转中尽显妖媚,做足了灵侍的恃宠乖张,在她耳侧低语,“主人,他骂我。你不帮我出气吗?”
“?”慕成谙绷着小脸,脸上写满问号。
好你个绿茶!方才那么能打,现在你装柔弱?
耳边温热的呼吸强调他的存在,慕成谙无奈,掌心蕴出灵力,燕支从体内迸出,带着主人的闷气“唰”的飞到江无道面前。
剑气张扬而过,荡起江无道额前的双鬓。
没伤人,却侮辱意味十足。
江无道被剑气冲击的后退数十步,尽管没有伤到却自发的捂着胸口,面目狰狞,“姓成的,你找死啊,天门宗宗法第一百三十条就是不允许私斗!你要违反门规吗!”
“我没有私斗,我只是警告你,不要随意欺负我,还有我的人。”
慕成谙单手一收,燕支剑便宛如后退的血红游龙蹿进她的掌心。
少女侧身而立,看起来纤弱单薄。盂南阙站在她身后,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目光幽幽的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沈念真方才一直沉默。
他想看看成谙师妹能为这个“灵侍”做到哪一步,原来他真的是“她的人”啊。
但他是好人吗?
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挑衅被恰到好处的包裹,展露出来的只有人畜无害的无辜。
可是能习得日月星辰法阵的人,真的会如此单纯吗?
江无道还想对骂,被沈念真冷声制止。
“江师弟,天门宗并无春狩不得带灵侍的规矩。莫在丢人。”
说罢他深深看盂南阙一眼,挥袖而去。
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回了河石村。
盂南阙一迈入村子,被那些村民与天门宗弟子瞧见就引起一阵唏嘘。
见他温顺的跟在慕成谙身边,便知晓这就是她那个灵侍。
“咳,这年头灵侍的质量也挺高。”
一个弟子讪讪找补后继续帮村民盖房子。
“你们这三日一直在盖茅舍?”
看着冥凉天费劲的劈树,他手指在空中一划,大树应声倒地。
“嘿!”
冥凉天乐了,将树收进芥子带,抹了把头上的汗,“可不是么。这段日子你的神兽可烧了不少屋舍,而且不少入魔妖兽疯了似的往这里涌,我们自顾不暇,只能先给村民们把房子弄起来,不至于风餐露宿。”
“我的神兽?”盂南阙挑眉。那老凤凰可不是他的不惑。
“这世间除了天魔,你可知还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盂南阙手指漫不经心的轻划,旁边两棵树也乖乖进了冥凉天的芥子袋。
“除了你,也就只有时魔了。”冥凉天挠头,也不在意,“不过那东西百年前就被孟扶光斩了,生前也被封印的好好,没啥毁天灭地的能力,只是玩玩时间罢了,持续不了多久。”
“哦?就因为我有破天之力,而他只有颠倒时间的能力,我便更令人恐惧吗?”
盂南阙话音凉丝丝的,似笑非笑睨他。冥凉天见状“呵呵”干笑,知道触到他逆鳞,立即哥俩好的撞他肩膀顺毛,“我又不怕你,你冲我发啥脾气啊。”
盂南阙没理会他,反袖一甩,一张巨大的水幕瞬间结在二人眼前,他接下来的话宛如往寂静的湖水中投入石子,却惊天动地,“时魔出现了,它没有死。”
水幕中如同走马灯般凝出画面。冥凉天知道,这是天魔脑海中的记忆。
前半部分的场景与姜茸说的差不多,直到他迈入梵音山的那一刻,场景却发生了通天彻地的改变。
“这,这怎么回事?”冥凉天吃惊的指着那水幕,“姜茸他们到时不过巳时,你与他们一起来,为何是夜晚?”
“不止这些。”
盂南阙抬手,水幕正中顷刻被划出一条分界线,眼前的画面陡然被切割为一日一夜,一阴一阳两幅画面。
日间水幕波光粼粼,其中场景正是姜茸等人与他们汇合的画面,背景里的村民正费力的重修屋舍,慕成谙正掐着冥凉天腰不知在说什么。
冥凉天神色越发凝重,转头看向另一边,那方黑色的水幕中,盂南阙独自站在废墟的屋舍前,背景的村民在做着与另一幕中一摸一样的事,而且在两幅画面中同时出现了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小姑娘在石头上晒太阳。
“这莫不是幻境?我曾听闻,有人可以海蜃之法造出幻境,使人记忆混乱。”
盂南阙没说话,抬手将两幅画面合二为一的一瞬间,所有的人物重新组合在一幅画面上,阳光明媚的天变得灰气蒙蒙,众人交谈之间,被谈论的“灵侍”盂南阙正站在慕成谙身后,伸手拍她肩膀,他的手明明实实在在落在她肩膀上,可被拍者却丝毫没有反应。
“若是幻境,我根本碰不到她。”他一挥袖,水幕如飞流直下的瀑布隐入地面,“更何况,也没有什么幻境能关得住我。”
冥凉天此刻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愤而振袖,“时魔可短暂颠倒时空,也只能是它了。但你是怎么出来的?时空界域可不好破。”
“因为谙谙。”盂南阙嘴角勾出些笑,“我走时给她渡了一丝气息。她遇到危险时,我能破域而去。”
“谙谙?渡气?”冥凉天将这两个字在嘴边转一圈,随后难以置信的哈哈大笑出声,给他一拳,“可以啊,都亲了!小南阙真棒!”
冥凉天的声音实在太大,慕成谙帮村民晒完谷子后正巧路过,弹着身上的灰跟着打趣,“小南阙?你叫小南阙?”
少女近日的笑容愈发明媚。不再愁眉苦脸,也不再担心什么。
她在天门宗待的很开心。
“可不就是小南阙吗?他虽然活了几千年,但是神识孕化也就是这百年间的事儿,以凡人的年龄来算,他不过是十七少年。”
“十七?”她有些惊讶,原来他也不算大啊。
“那你才十七岁,神袈树为何如此忌惮你?我还以为你已经在荒境中黑化上千年了。”
说完她没心没肺的呵呵一笑,蹲在地上捡了几根树枝。但也就这会儿功夫,身侧两人都十分寂静。
尤其是冥凉天像是为她祈福一般,提心吊胆的看着她。
盂南阙面色先是一冷,随后沉出口气,压制自己的怒火,拉过她,“谙谙,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是我的命定之人的。”
“啊?”她懵了,什么意思。
“就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意思。”冥凉天恨铁不成钢,“你以后能不能多读点书。”
接下来一整天慕成谙脑子里都是这八个字,一直到晚上一群人挤在寺庙中休息。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是啊,天魔刚出生就被断言有破天之力,但他什么都没做就被关了这么久,这公平吗?
腿上再次爬上一个温软的小团子。
又是那个缺牙的云儿。
小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她烦躁的看向她兄长,那少年又装模作样的呼呼大睡,呼噜震天响。
“她很喜欢你。”盂南阙慵懒的靠在柱子上,歪头看她,眼中带笑。
“你抱她,她也喜欢你。”她将皮球踢回去。
“我身上冷,孩子喜欢暖呼呼的人。”
暖呼呼?
慕成谙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形容自己。
云儿看着姐姐笑了,终于心满意足的趴在她胸口,一双小短腿夹着她的腰抱的死紧。
感受着怀里的小东西有些凉的体温,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南阙。”她轻唤。
盂南阙闭上的眼睛猛的睁开,“嗯?”
她向身侧的空位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过来。
衣料窸窣,寒雪之气逼近之时,云儿打了个哆嗦。
盂南阙动作一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坐过去。
慕成谙看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云儿的表情,心里蓦的一软,伸手拉住他手腕往自己身边施力。
“伤病累积,最近极寒之境可有复发?”
她的灵海近日总是滚烫无比,挨着他,总会舒服些,顺便帮帮他。
“没...咳,稍微有一点。”
她赞同的点头。
然后将身上的熟睡的孩子往他身上一扔,“你抱着她,我帮你暖着。”
“...”盂南阙手足无措,“我不会,要不...”
“嘘。就像抱不惑小时候那般就行。”
不惑?
盂南阙想到不惑一出生就身量硕大,多不是这个团子模样。
孩子被不由分说的塞过来,手腕灵海命门被握住,一股股暖流递进来,仿佛冲淡了千年来荒境中的风雪。
不一会儿,被她暖过的身子变得温热合宜,云儿好命,在天魔怀里钻了个的位置,睡的咂摸嘴。
“...你倒是会享福。”慕成谙见状笑着捏云儿脸。
盂南阙双臂结实有力,此刻抱着孩子如同摇篮一般,没有孩子不喜欢。
“还有位置。”
说罢,他张开另一只胳膊,怀中的确还空缺一部分。
慕成谙脸上一热,帮他把胳膊放下来,“不用了,我靠柱子休息就好。”
并肩而坐,衣料窸窣。
他们已经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近了。
破庙寂静,明日便是五日之约,今夜众人都早早休息,为第二日可能的恶战养精蓄锐。
一片呼吸声中,熟悉的气息默默移过来,慕成谙攥紧衣服。
盂南阙抱着孩子,侧头看她,满怀期待:“谙谙,以后就叫我南阙,好不好?”
少女耳根有点红,闭着眼将头扭到一边,许久后轻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