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山（六）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念真便叫醒了众人。
慕成谙一夜都在给盂南阙暖身子，灵力稍有些虚空，站起身时趔趄了一下。
“小心。”
后背扶上一只温热的手。
慕成谙回头，见盂南阙单手抱着云儿站在她身后，小团子似乎很喜欢天魔，抱着他脖子呼呼大睡，这么吵都没醒。
两人对视，慕成谙下意识羞赧，即刻移开眼。
冥凉天将二人的神态看在眼里，揶揄的“啧啧”了两声，冲沈念真道：“沈师弟，昨日你们撞见的应当是一只普通的凤凰，若是天魔的神兽，你们现在可就没命回来了。”
“应当是。”沈念真皱眉，“但我上次传信燕鸾都都主，妖王说并未遗失凤凰，若不是天魔的神兽，那便只能是妖族投魔了。这样吧，我先向宗门申令，暂且在乌崤岭设下镇妖阵。”
但就如此便要设镇妖阵？慕成谙皱眉。
“我父皇没有投魔！”
“哗啦——”
伴随着一道急促的声音，河石村的破庙门被推开，只见令琮浑身血痕，由姬玉叶扶着走了进来。
“令琮？”
“成谙姐姐！”
令琮见了慕成谙便向她扑来，慕成谙忙去接她，却摸到一手血。
“你怎么来了？这伤又是怎么回事？”慕成谙惊诧。
“我再不来，沈大师兄就要冤死我父皇和妖族成千上百无辜的妖了！”
令琮气的浑身发抖。
自试剑大会结束，她被分去内门做弟子，由姜冕长老统一管理。内门弟子消息闭塞，其余弟子有意瞒她，怕她与妖族里应外合，这几日几乎将她软禁在天门宗。若不是姬玉叶告诉她实情，二人拼命冲破禁制结界带她来梵音山，她只怕连家都要没了。
“沈师兄好狠的心。你可知镇妖阵一放，大妖会灵力受损，妖族幼崽轻则智力受损，重则再无法化形，沦为砧板鱼肉！被恶妖分食！”
“你骂我师兄做什么。入魔凤凰出世，不管妖族有无勾结魔域，都是妖王失察的过错，我们冤他什么了！难不成放任问题出现不管吗！”
慕如意最见不得有人说沈念真不好，当即将语冰横在胸前。
“不许你说我父皇！”
令琮后背的凤凰翅尖已因愤怒顶了出来，慕如意不甘示弱的拔剑。
“都别吵了！”
慕成谙站在二人中间被吵的脑仁疼，她看向一脸沉默的沈念真，“沈师兄，由入魔凤凰出世推断妖族投魔确实没有依据。我倒觉得，在乌崤岭之外出现凤凰，不一定是偷跑或投魔，还有可能是赠予。”
“赠予？”沈念真略一顿，“你是说，姜山之战之前，灵魔两界还未交恶，那时妖王赠予了魔域一只凤凰？”
“有可能。”慕成谙看向令琮，“你可知道？”
令琮猛的点头，急慌慌抓住慕成谙的手，“成谙姐姐，我就是来说这个的。妖族百年前的确赠予过魔域一只凤凰以示交好，但是百年前那场恶战中，我父皇被时魔所伤，记忆出现了混乱，这些事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当年的凤凰涂梓，是我与父皇一起送过去的。只要让我一见，我便能辨认是不是它。”
“你们说是就是啊，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妖族若有心勾结魔域，你们编什么谎话不行？”
慕如意叉这胳膊站在令琮对立面，神色中满是瞧不起。
她从小就讨厌妖鬼魔，尽管乌崤岭与孚日泽都归圣地约束，表面平等，但她还是打心底里看不上妖族，总觉得它们生来就一肚子坏水，只配当个坐骑。
“师兄，我们投放镇妖阵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妖族力量雄厚，若真与魔域联手，孚日泽将岌岌可危！”
“慕如意，闭上你的嘴！”
看着依旧沉默的沈念真，慕成谙终于忍不下去了，将令琮往身后一拉，朗声呵斥：“百年前一战，妖王倾尽妖族之力阻碍时魔出世，守住了孚日泽，甚至为此受了重伤。你告诉我，它们今日为何要投魔？”
此话一出，人群霎时寂寂。
百年前的恶战令人记忆尤深，连远在昆仑山的冥凉天也有所听闻，若是追溯功劳，妖王确实没有投魔的动机。
身后传来一阵啜泣声，是令琮哭了。
她父皇是天下最好的凤凰，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盂南阙站在令琮身边，注视着她还未收回去的凤凰翅尖，心中一动，他想到了不惑。
也不知不惑现在在哪，过的好不好。
不知怎的，他单手抱着一个团子，竟抱出几分善意来。他往怀中一探，一方青玉色的手帕握在掌心，默不做声的递到令琮面前。
令琮看着眼前的温柔的大哥哥，吸了吸鼻子，小心接过手帕。
“谢谢哥哥。”
天魔第一次被道谢，神色怔忪，然后才松弛下来，声音清冷，“举手之劳。”
然而慕成谙没注意到身后的事，她呵斥完慕如意后转向沈念真，“沈师兄，我知你顾虑。但凤凰一族自有其交流的方式，只要我们找到那只凤凰，让令琮问清楚，便能真相大白了。”
“既如此，那我们便分头去找找那只凤凰。”沈念真叹口气，但最终还是听了成谙的话，“如意，你擅长星盘推理术，先算算它的方位。”
慕如意不愿如此，但沈念真叫她听话，她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照办。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玉质星盘，上面有勺子一般的指针晃动，随着她咒语的催动，星盘柄在盘旋几周后指向了正东。
慕成谙好奇星盘推理术是什么，她从未见过。见慕如意操作，不由得向前探了一步，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正东。”
“那妖族的妖怪躲到东面去了，还真会躲。”
慕如意不屑嗤笑，察觉慕成谙的视线，手掌下翻，直接将星盘藏到掌心，不再叫她瞧一眼。
慕成谙一怔，随后神色清冷的后退。
不给看就不给看，她不稀罕。
沈念真因令琮一事心中有愧，当下也有些有心无力，顾不上管她们姐妹间的龃龉，只安顿道：“我们留一队人保护村民，剩下的同我前去找入魔凤凰。”
因入魔凤凰出现，河石村就如同破了口子的布袋，什么恶灵妖物都往里面涌。
他们一路向西，已经遇上了不少恶妖妖兽。
慕成谙刚杀了一只犀渠，剑上的腥臭还未散去，十几只火光兽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西陵大地多平原，树林之中一览无遗，他们几个人站在这里，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目标。
“师兄，这什么东西啊，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大型老鼠啊！”
慕如意一害怕就往别人身后躲，沈念真将她护好，掐一个防御诀，“这是火光兽，又名火鼠，很难杀。”
姜茸身负斩魂刀，是里面唯一修斩杀道的弟子，此刻率先冲了上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斩魂刀身长八尺，刀身看似厚重，刀刃泛着凛凛寒光，姜茸身量精瘦，单手扛刀，一把重刀被她耍的气势恢弘又翩若游龙。
但是就算斩魂刀杀名在外，也抵不上火光兽兽多势众。
他们不过几人，火光兽来势汹汹，兽口找准时机喷火，姜茸逐渐体力不支，受重击吐出一口血，沈念真忙将她护去一边，命姜槐河江无道守着她。
没了斩魂刀的威力，他们杀气恶妖妖兽就更费劲了。
“莽杀太慢了。”冥凉天气喘吁吁的凑到慕成谙身边，衣衫上腥臭冲天。
“确实慢。离了河石村中置下的大阵，我们在它们眼中就是送上门的食物。”
慕成谙单手揽着令琮，身后还跟了个武力值一般的姬玉叶，委实有些力不从心。
“要不，让他...”冥凉天往身后盂南阙那儿一指。
“不行。”慕成谙立刻拒绝，碍于令琮等人在，顿了顿，“他身上有伤，不能再运气。”
昨日他使出日月星辰术法或许已叫人起疑，眼下再开大，她干脆昭告天下他就是天魔算了。
“那怎么办？血腥味愈重，引来的妖兽就愈多，我们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那就让血腥味和妖兽都消失。”
慕成谙沉眸，决定赌一把。
她将令琮安置在姜茸身边，转头问冥凉天，眼神却看向他身后的盂南阙，“师兄，我记得你是水灵根对吧。”
冥凉天发蒙：“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是时候练习一下我的紫金术法了。”
说罢，慕成谙看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几只火光兽一跃而起，同时手中打出繁复的印。
“她又要干什么。”慕如意胳膊上受了伤，看慕成谙毫发无损，心中不悦。
慕成谙此刻双袖无风而动，伴随她口中的咒语，整片树林中陡然升起熊熊火光，那火光似乎由空中被点燃的灰尘所聚集，千千万万的光点汹涌凝聚，又四散开来，在半空中结成一个硕大的紫金色火印。只是那印记周围灵气漂浮，显然还只是雏型。
“这是什么！”姜槐见此情状忍不住惊愕，她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术法，这火为何能凭空出现又无端凝聚？
“看着样子...应当是紫金火印。”沈念真惊诧之余为她们解释，“我也是在藏书阁中看到过介绍。这原是青阳氏的《紫金术法》，本不外传，但鸣秋长老与青阳氏交情颇深，便得了一本，想来是教给成谙了。她现在结的这种，以印成阵，将那些妖兽都困在其中，是主打防御的阵法。”
“可她不过入门几日，就能学会《紫金术法》？”姜槐难以置信的呵笑，就算是天才，也不至于三几日就能出师吧。
“她还没有学会，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做。”沈念真看的满眼担忧，慕成谙的手法实在太笨拙了。
一边做一边思考，这哪里是对敌啊，分明是赌命。
而冥凉天见她竟然在毫无练习与指点的情况下结紫金火印，吓的腿都软了，忙叫唤盂南阙，“快，快拦住她！这一个不小心是要把自己炸没的！”
“她已经开始了，我没有办法。”
然而盂南阙抱臂立在冥凉天一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念真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皱眉，“冥师兄，我去陪她一起，若真有炸毁的可能，我定会先护着师妹。”
说着他就要飞身上前。
“哎呀，站住，你就别添乱了！”冥凉天一个头两个大，“你又没有紫金琉璃火，你去能有什么用啊，反而干扰她结印。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冥凉天气的甩袖，这一个两个的也太不听话了。
盂南阙只冷冷瞥了沈念真一眼，便继续看慕成谙结印。
她手法的确笨拙，但胜在小心又精巧。尽管是第一次做，每一个动作都准确无误，且节奏持平，可见其内心并不被恐惧与焦躁所扰。
感受到注视，慕成谙略一偏头，微不可查的一点。盂南阙负在身后的掌中立即蓄出弱水，蓄势待发。
若真会炸毁，弱水会立刻救下她，哪里轮得到什么无用之人陪死。
真是愚蠢。
慕成谙额间滚落汗珠，在她估量之下，一个能够困住十几只中型恶妖的阵是一个大阵，其中阵眼计算要极为严谨，推算也要小心翼翼，不可有一点错误。大约半刻，她抬头看向头顶绚丽繁复的阵法，舒出一口气，眼下，她大约算是做成了。
“结阵！”
她一声轻喝，举手过顶。一张精巧的紫金火印阵法便于天穹之中落成，她将手心瞄准那十几只跃跃欲试的火光兽，用力一放，一张密布法印的阵法便将妖兽牢牢网住。
紫金火印落地的一瞬间，烈火陡然升起呈燃天之势，十几只火光兽被包裹在火中，伴随着妖兽痛苦的嘶吼声，她知道自己做成了。
看着慕成谙淡笑着落地，姜槐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危机感上升。
这个女子竟然真的做成了。
这种对紫金琉璃火的操控力，简直是第二个孟扶光！
可是她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修界散修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天赋！
慕如意也难以置信。虽然她一向知道慕成谙努力，但在修炼天赋上，她自认要比慕成谙好许多，不然天门宗的宗主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发现不对劲，反而更喜欢她。
若是她得了这《紫金术法》，一定会比慕成谙学得更厉害吧！
想到这里，慕如意手指微动，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她方才的结印手势。
然而此时，冥凉天一见她下来就用力掐了她一把，他急的脸都白了。
“死丫头，你想死啊你！”
慕成谙落地的一瞬间便感到眩晕，体内的灵力严重不足，气塔内储存的灵气几乎耗尽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晃了下脑袋，晃晃悠悠的更厉害。
“该！操控如此大的防御阵法，不榨干你才怪！”
“南阙...”
眩晕更重了，她开始听不见声音，只顾得上叫那人一声。
一个结实的臂弯立刻将她拢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