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天火(三)
海上巨轮行了好几日,终于到达了妄念海中央。这几日天门宗的巨轮越向中央行驶,周遭的风浪便愈急,偶尔抬头一看便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沈念真作为天门宗的大弟子,又是此次海上狩猎的负责人,当即立于船头,向三个宗门发号施令。
“诸位道友,此次妄念海异动,乃百年未见之灾局,海底数万恶灵聚集怨念向岸上涌去,已致使周遭海底生灵溺毙。为保孚日泽百姓安然无恙,还请诸位道友听我安排。”
“稍后我将带领天门宗弟子摆出剑阵,天法宗的道友以道印从旁辅助,合欢宗的师妹们便在阵中守阵...”
慕成谙抱着剑,倚靠在一旁的桅杆听沈念真安排。
她这几日心中总觉得奇怪,妄念海自大荒跌落以来只发生过两次异动,一次是三界混沌,人魔未分,妄念海原为上古魔域的大本营,这才引起海底异动;第二次便是一百五十年前,孟扶光受封圣地圣女,魔域偷偷派出海妖泷辛阻拦,引起海底异动,生灵涂炭,这次又不是上古大战,有没有圣女继位,怎么好端端的就引起妄念海异动了呢?
“师兄?”慕成谙怎么想都想不通,遂即高举一只手,冲不远处的沈念真晃悠。
“成谙,怎么了?”沈念真很快走来,唇边带着柔柔的笑意。
这几日她总与沈念真一道修炼,作为师兄,沈念真总是尽职尽责的抽查她的心法,一个答不上来便要抄书,一来二去,二人倒是很快熟络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这妄念海异动是怎么回事。还有,上次你说我是仙人族,又是什么意思?”
她特意避开人群,将沈念真引入自己的船舱。
沈念真走进来的一瞬间便不动声色的四处打量了一番,见盂南阙不在,这才笑笑,松了口气:“异动每年都有,不若是海底聚集的怨念到了峰值,在此刻爆发罢了,没什么大事。”
“可凡事总有个引子,怎么会好端端的在此刻异动?”
“凡事也不总是有原因,有时因果难料,就如同人生世事无常,说不准下一刻便会发生什么。”
沈念真神色难辨,说话吞吐,一看便是不擅长扯谎的人随口胡诌。
慕成谙了然一笑,“行。那我不问了,仙人族又是怎么回事?与我什么关系?”
说完,她便仔细观察沈念真的神情,果然,他又皱了眉头,手指无措的摩挲着茶杯,正想着什么说辞糊弄过去。
“没什么,是我上次失言,说错了。”
果然,意料之中。
慕成谙梗在心口的气泄了出去。
沈念真不说实话,应当是陆鸣秋不让他说。
可他们究竟在瞒她什么?
慕成谙心中堵着一口气,正想干脆撕破脸逼问他,哪怕拔剑相向也要得一句实话,突然,整艘巨轮开始莫名摇晃起来,没一会儿,巨轮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沈念真连忙掐诀稳住,不过却没有什么用。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怎么使不出来了?”
“哎,我的灵宝不能用了!”
“天门宗沈念真呢?快找他!”
慌乱间,整个船舱都充斥着惊恐的呼叫声。
沈念真顾不得成谙失望的神情,只立刻将他的玉牌与身上的高阶灵宝塞给她,言辞恳切:“成谙,相信师兄。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哪都不要去,我定能护你安稳。”
说罢,沈念真的玄色长衫便消失在门口。
“保护我?”慕成谙皱眉,过了一会儿无语的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
船板已经四分五裂,平日里的元婴弟子在海上受到限制,连一柄剑都召唤不出来,此刻只能如同凡人一般抱着木桩子不撒手。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法信号叫沈知拂来,他的道印法阵一定能护住我们!”
慕成谙一听见“沈知拂”三个字便一个头两个大。
她转头看向沈念真,只见他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正在将整艘破烂的巨轮以灵力重新黏合。
沈念真看见她冲了出来,立即呵停她,“成谙,快回去!”
慕成谙看着眼下的场景,对自己心中的猜测便又多了几分肯定。
“师兄,没用的。海上大阵以专克旱鸭子,但凡没去过妄念海底的人,便都会被消解灵力,一动都不能动,就算你带了固灵珠也撑不了多久。”
说罢,慕成谙忽的腾空而起,燕支剑由她掌中抽出置于脚下,瞬间腾空万丈,俯瞰整艘巨轮。
眼下整片妄念海域只有中心处向四处溢出灵力乱流,路过水怪无一不被灵力乱流切割的四分五裂,慕成谙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暗道不好。
无数仙门弟子的灵力在流逝,估计要不了多久,等沈念真的固灵珠一颗颗碎裂,只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亦或是更可怕的,沈知拂会来。
她必须在他来之前解决这个困局。
慕成谙大脑飞速运转,她记得她前世曾看到过,海上起阵,只需破其阵眼即可。
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只能一试了。
慕成谙双手结印,只见一张紫金色的网自她手中编织而出,同时每一条编织的网线上都带着紫金琉璃火。
紫金琉璃火杀伤力极强,可破一切密障。
“去。”
慕成谙向下一指,金色大网从天而降,四个网角如同利剑一般狠狠扎入水中,掀起惊雷,只听“嘭——”一声,无形的灵力乱流开始偃旗息鼓,众多奄奄一息的弟子开始重获生机。
“成谙,快下来。”不知怎的,她听见沈念真焦急而带着破裂的声音,“快回来!”
然而还不等她回头看,她便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宛如钻心剜肉断骨,她低头,只见一只尖锐无比的龙爪正从她的左肩穿过。
慕成谙瞬间疼的失去意识,只感觉身子沉沉的往下坠,回头看,只见一个女人周身墨绿色黑雾,不见容颜,只有一双在海上格外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冰冷的,如同看蚂蚁一般,穿过黑雾看着她。
慕成谙失神,终于在沉睡前一刻想起了她是谁。
原来是,海妖泷辛。
盂南阙是在返回荒境的时候感觉左肩剧痛,猛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神袈树下意识抽动枝条搭在他手腕上,随后迅速收了回去,一声冷哼,“小丫头又惹事儿了。”
盂南阙撑起身子,用绛红衣袖在唇边抹了一把,将血迹掩去。
“我想与你借个东西。”
“借东西?你觉得我会借给你?”
盂南阙料到神袈不会这么好说话,当即割破手指,将血滴在树干上,一道金色符文陡然升起,“我允许你再给我下一道禁。”
神袈的百无聊赖晃动的枝条猛的停下,不可思议,“先说你要借什么。”
“一滴漓阳泪。”
“漓阳泪?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盂南阙不语,只缓缓伸出手,冷声,“给还是不给。”
“给,为什么不给。一滴情人泪换你一道禁,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
说罢,一个小七彩瓶缓缓飞出。
盂南阙将情人泪收入怀中,挑眉挑衅,“没所谓,只要我不想,任何禁都囚我不得。”
“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这个天生的恶种!你给我回来!”
已经被天魔之主救赎的魔,是永远无法再被囚禁的,除非天魔之主重新将他关回来。
盂南阙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视胸口剧痛,眼中柔情伴着狠戾,“让我看看,是谁伤了你。”
—
沈念真很快将慕成谙被海妖泷辛伤到的事传回宗门,眼下陆鸣秋等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
“沈师兄,我这里还有一些药,先给师妹用吧。”
天法宗的璧芜师姐始终与沈念真一同照顾在慕成谙身边,她知道是这个小姑娘为了救大家才被海妖伤的这么重。
沈念真接过药,与她行礼道谢,“多谢璧芜仙子。”
“客气了。师妹小小年纪便有这分胆识,我也很是钦佩。”
璧芜乃天法宗宗主的首徒,八岁筑基、十五岁结丹、十八岁元婴,已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再加上她生性温柔,不似天法宗的沈知拂那般冰冷无情,是而是修仙榜上最受欢迎的仙子。
沈念真自然听过璧芜的名号,知她心善已是远近闻名,便暂且将慕成谙交给她照顾。
方才海妖泷辛伤完人便走,他担心她再度折返,想再出去看看。
“沈师兄放心,我的灵力已经恢复,照顾师妹没问题。”
沈念真走后,璧芜当真将慕成谙照顾的十分尽心。
她见小姑娘伤势颇重,又瘦削纤弱,便将自身带着千年玉髓送入她的灵海。
慕成谙在睡梦中先是感觉到了疼痛,然后又察觉一道温润的力量缓缓送入她的灵海。可这股灵力却带着一丝她熟悉又惧怕的味道。
这分明是天法宗的道□□法!
慕成谙对沈知拂的恐惧已经可在骨子里。尤其是她此刻手无缚鸡之力,更会沦为沈知拂的案板鱼肉。
可是尽管如此,她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身体使不上力气,眼睛沉重的睁不开,只能抗拒的低喃:
“沈知拂,你走开,走开!不要再欺负我了。不要再伤害我!”
璧芜为她疗伤的手一顿,疑惑歪头,“你认识阿拂?”
慕成谙现在哪里听得到这些,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走开!沈知拂走开,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别再纠缠了!”
“纠缠?”
这下璧芜彻底僵住了。她试探的将玉髓拿了回来,果不其然,天法宗道印气息一撤,小姑娘安稳的睡了过去,不再叫唤什么“沈知拂”。
璧芜呆坐在床榻,自幼形成的世界观开始崩塌。
她看着这小姑娘的模样,果敢坚毅,面对如此风浪都能顶上去,怎的会如此惧怕沈知拂?除非...
璧芜向床榻上的人投去怜悯又心疼的眼神。
自古男儿多薄幸,自古情伤难愈合。
想来这是阿拂欠下的风流债。
璧芜自幼守礼重道,又是宗主首徒,绝不能允许自己眼皮子地下出现此等事。
当即,璧芜向远在数万里之外的沈知拂传信,第一次言辞严肃冷冽,“阿拂,速来妄念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