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天火（七）
盂南阙在看到海上大阵时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伸出手，天穹之下同比出现一只巨手，但却难以戳破圣地的灵犀结界。
“没用的。圣地的灵犀结界曾是孕育天罚的神意。数万年前大荒跌落，这是诸神留给后人唯一的恩赐。”
墨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依旧穿着那一身破破烂烂，杂草一般的头发用一把木簪勾起，不修边幅。
“你知道我是谁？”
“现在谁不知道你们是谁？”
墨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整个修界都传遍了，天门宗设局，成功将天魔之主困在妄念海，要与妄念海的恶灵海底城一道填平。够狠，这些修士杀起人来，可比我们魔狠多了。”
“天门宗，谁设的局？”
“能让小丫头不设防的，大约是那陆鸣秋吧，她师傅。”
盂南阙下意识皱眉，“她什么都没做。”说完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我亦什么都没做。”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他们却不能什么都不做。立场相对，那群修士也没有义务无条件相信你们。”
天穹结起惊雷，墨金看向天魔，只见他面色如常，可天象却起了变化，明显心气不顺。
盂南阙再次伸出手，企图抓碎灵犀结界，但那张网如同刀枪不入的金钟罩，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撕开。
“别试了，没用的。我来只是为送你一程，生为魔，我也想见见传说中的天魔。以后说起来，我也是给天魔疗过伤的不是？”
墨金乐呵呵的凑过来，从自己乾坤袋中掏出一堆药罐，一边塞一边猥猥琐琐的后退，嘴里嘟囔，“留个纪念，留个纪念。”
说着，这墨金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一句：“这妄念海都是水，可真是要淹死人了。”
水？
盂南阙抬眸。
天魔生平第一次回头道：“谢谢。”
“啊？跟我说呢？”墨金惊愕的指着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怕水，我怕水，我先撤了。”
说完，墨金一溜烟便跑了。
慕成谙与沈知拂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但陆鸣秋已经不能再等了，若是被天魔找到破解灵犀结界的方法，他们今日所做这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你想好了，真要亲自去？”裴灵均问。
“总要有人去的。燕支剑外壳里面的一缕残魂我要亲自为扶光取来。”
慕成谙此时还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她挥剑的右臂已经麻木，沈知拂的道印法相如同严丝合缝的金钟罩，任她如何劈来砍去，表面的裂痕都会在顷刻间复原。
“成谙，没用的。罡天法相无人能敌，若你那位...灵侍在，或许能打碎。”
沈念真被沈知拂捆起来安置在一旁，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仍不忘提醒她。
这场袈达到这一步，看热闹的仙门弟子也从对天魔之主的恐惧，变成了同情。
“她一个人扛了这么久天魔都没来，也未殃及我们。天魔之主当真会如传闻中那般灭世吗？”
“虽然我很崇拜沈知拂大师兄，但是这个慕成谙也是难得的天才。她能活着从荒境出来，就足矣说明她的实力。我想不通，仙门为何要杀她，而不是招降。”
壁芜仙子只能在人群中，手中捏着一封玉简。上面是天法宗长老刚刚传给她的密信。
是啊，为什么非得杀呢？大约是因为她当了那位圣女重生的道，被舍弃了吧。
璧芜怜惜的看了她一眼，双手紧握。
不公平，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虽然她不知道成谙经历什么让她成为天魔之主，但修仙者，绝不能轻易的以一人之命换另一人之命。
但是...若是在众目睽睽下放走她，岂不是与自己的师门做对？
璧芜葱白的手指捏着玉简，突然心生一计。
她所学道法乃水系道法，与沈知拂的天道不同，她可借自己的精血，短暂的操控方圆百里的水系。只要场面足够混乱，她就能趁机将成谙带走。
但是该如何让场面混乱起来呢？
璧芜正想着如何打破眼前僵局，突然，巨轮正上空被沈知拂法相道印包裹的屏障中出现一点裂口，一瞬间犹如光芒刺破灰暗。
然而下一刻，只感极强的剑气破空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意与愧疚，以及绝不会回头的狠辣。
璧芜大惊，她感知到这道剑气绝不是冲着他们和沈知拂来的！
“成...”
“师妹，快闪开！”
还没等璧芜叫出声，只听沈念真忽的一声大喝，眸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懊悔，遂即下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断沈知拂绑住他双脚的绳索，跌跌撞撞的挡在慕成谙面前。
利剑穿过心脏，发出刺破血肉的闷沉之声。
慕成谙被撞的一个趔趄，左臂压在方才被斩碎的鲛船碎片上，可她顾不上疼痛，她的长发已经散了，满身满脸黏腻的血液让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她只能听见，突然到来的陆鸣秋焦急的喊着沈念真的名字。
“师兄，大师兄！”
天门宗的弟子纷纷涌了上来，他们此刻都不再害怕天魔之主，都在关心沈念真的伤势。太阿剑剑气霸道，这一剑下去，刺穿命门，沈念真很可能无力回天。
“师叔，求...求求你，放她走吧，成谙...已经很苦了，她什么都...都...没做错。”沈念真奄奄一息的倒在陆鸣秋怀中。
弟子们将沈念真围的水泄不通，慕成谙看不见沈念真的脸，她只能听见，他在为她求情。
她突然开始害怕了。
沈念真越为她求情，她就越害怕。
慕成谙瘫坐在地上，力气已经耗尽，不住的用左脚蹬地，帮自己往身后的甲板挪动。
沈念真死了。
为了救她死了？
忽的，她抬起手，摸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
她哭了。
陆鸣秋没有回答沈念真的问题。
他将沈念真递给一旁的陆羽然，随后重新拾起太阿剑，一步步朝慕成谙走来。
他的手在抖，但脚步却没有退。
“成谙，不要怪我。”陆鸣秋痛苦的提着剑，“为了扶光，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扶光。”慕成谙神思已经混沌，她此刻如同重伤的小兽，有些呆滞，也有些畏缩，“什么意思？”
陆鸣秋痛苦挑剑，燕支就如同一柄普通的剑那般，听话的回到他手里。
“燕支剑本是扶光命剑棠溪的外壳，里面藏了扶光的一缕残魂。而你与扶光，又是以青阳密术结成的身影双体，你是...你是她的替死鬼。只有你死了，将残魂回位，扶光才能醒来。”
什么残魂，什么身影双体，慕成谙一个字都没听懂，她只听明白了一件事，陆鸣秋不是因为她是天魔之主才杀她的，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才杀她的。
“呵。”慕成谙沉寂许久后一声苦笑。
她挣扎了这么久，苟且偷生，想要重新做人，重新做好人。
可偏偏，做好人也没用。
“哈哈哈哈哈哈。”
妄念海上飘着她凄惨又虚弱的疯笑。
沈知拂也听见了陆鸣秋的话，不过他不以为意，并不在乎陆鸣秋是因为什么要杀她，他只顾自己的使命，遂即挡住了陆鸣秋的剑，“你现在不能杀她。天魔之主要交由天法宗与圣地审判，圣女能否复活，如何复活，当由圣地与天法宗开天罚之后裁决。”
慕成谙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该如何被拿走，是要进过商讨与审判的。
这太滑稽了，也太可笑了。
她忽的站起身，歪过头，冷漠又充满寒意，仿佛她的命也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她拿来豪赌的筹码
“我劝你们尽早动手，少废话。否则，来日我必将踏平孚日泽，叫你们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慕成谙眸中一片冷然，无波无动，可其中的寒意却叫陆鸣秋心里没由来的一慌。
他从没有在慕成谙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杀意。
冷静又艳绝。
这绝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该有的神色。反而像沉淀了十多年的冷意。
他有预感，今日必须处置慕成谙，否则来日必有大患。
“沈知拂，眼下不是争论谁先谁后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刻将她斩杀，否则后患无穷！”
“后患？”沈知拂眼神从她半废的左臂瞥过，说了句实话，“一个废人，能都什么后患！”
“你！混账！”
眼看着沈知拂与陆鸣秋再次吵了起来，璧芜找准时机，以灵力催动四面八方的十八系水流，相互凝成水浪撞击船身。
“哎，怎么回事！这船怎么晃的这么厉害。”
“不会是海妖又来了吧！”
慕成谙被船身晃的一个趔趄，突然整片海上升起大。
甲板上乱成一锅粥，璧芜借着大雾的掩盖，匆匆绕过人群，抓住那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跳下去。顺着水流游，我争取将你送出妄念海。”
慕成谙还没回过神来是什么人在帮她，猛不丁的右肩受了一掌，她一个跟头从船上栽了下去。
原本应该发出的“扑通！”声被人用术法遮盖，陆羽然收回手，不顾周遭喧闹，抱着重伤的沈念真回了船舱，不再管周遭的吵嚷。
陆鸣秋终于觉出不对，他迅速以灵力驱散大雾，只见慕成谙站立的地方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剩一滩血，当即神色肃杀：
“天门宗弟子听令，都入海，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