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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安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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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尚早,烈日却已然灼烤着无际的荒原,嶙峋沙石中热浪涌动。

跨上摩托后座,在车轮扬起沙尘飞驰而去之前,陈写银有意无意回头望了一眼昨夜扎营的方向。那枯柴、绿洲、沙丘、残寺就鲜明静止在眼前的白昼之下,却叫人觉得恍如隔世。

日光在沙湖上被折射似鳞光,一如方才那场破碎的梦境。

兰祁恒等了好一会儿,背后的手迟迟没上来,便侧过头提醒道:“出发啦?”

“嗯。”陈写银回答。

背上空落落的,他忍不住朝后瞥了一眼,才发现她反手抓着后方的金属杆,像是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他心中便莫名生出不悦:“当这是摩的?”

起先刚救她出来的时候,她虽然没搂着他,但至少也扶着他肩膀了,怎么过了一夜,倒比那时候还疏远了?

她一时没听明白:“啊?”

“搭摩的也得抓稳吧?”

“……这样挺稳的。”

“是吗?”说着,他即兴给了点油,想让后座的人条件反射下切换成正确坐姿,别这样远远缩在后面。

不料,车身猛一向前冲,她竟还稳稳当当地扶着后杆,纹丝不动。

“……是啊。”

他耐着性子劝道:“说真的,一会儿加速了多危险啊,你扶我肩膀也行。”

“这样挺好。”简短、干脆的拒绝,颇为生分。

发动机在原地低声轰鸣着,像朝着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二人隔着后视镜与头盔僵持了一会儿,见陈写银仍毫无松动的意思,兰祁恒才转动了油门。

心里多少有些闷闷不乐。

一路无言,摩托车无休无止地赶路,眼前的满天黄沙、无云灰空无边无际,静帧般单调,像是永远也开不出去这荒土世界。

数个钟头下来,陈写银攥着横杆的胳膊开始有些酸,见前路还算平稳,便小幅地松手转了转手腕。

沉默良久的摩托佬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隔着头盔突然就喊:“抓紧了!有没有安全意识!”

这让陈写银想起不知何时在某个路口见过的某位脾气古怪,又在烈日下执勤了一天的安全员。

在后视镜中片刻对视,陈写银不加争辩,顺从地重新抓牢横杆。

棉花挡了拳头,兰祈恒又用一种找茬般的语气,颇为不快地喊道:“要不要喝水!”

暴露在这炎热干燥的空气下,一路下来确实干渴,她正要回答,话还没出口,他便自作主张反手一递。

接过来,是个军绿色合金酒壶,拧开来闻着只是清水。

陈写银没多喝,浅酌两口,刚想拧回瓶盖,兰祈恒却反手夺了壶,掀开头盔,冲她喝过的瓶口仰头便饮。

他也没喝太多,单手旋上挂在壶口的瓶盖,垂手把酒壶塞回了侧袋。

陈写银想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好让自己不断回溯的心绪止住。昨晚连做梦都是和这个人过分的亲密,梦醒时分无比的虚无已经够伤人,如果醒着的时候还想念着这个近在眼前却远似天边的人,就太可悲了。

“你准备在哪儿放我下来?”

“啊?”风沙太大了,隔着头盔,他好像没听清楚。

她不得不靠近一些:“我在哪儿下车!”

“这是什么问法?咱俩现在是越狱和组织越狱的共犯关系,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抬眼,后视镜里,他正轻飘飘地望着她,甚至有些嬉皮笑脸。

她笑不出来:“你想清楚了吗?且不说被抓回去的后果,就算能一直不被抓住,这样逃下去也没法回到正常生活,以后你是打算做个黑户,还是做个野人?”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严峻的问题,反问道:“你想做黑户还是野人?”

见她一脸严肃,沉默不语,他故作诧异道:“你该不会宁愿呆在收容所吧?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接着,他听见她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的人生已经完了,但你本来可以远走高飞……为什么不干脆坏人做到底呢?”

风噪如此喧嚣,这话却划破了奔波的杂音,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顿时令他心猛一攥痛,眼鼻泛起酸涩。他使劲忍着,面罩下的脸都憋红了,却还是没忍住。

不消片刻,陈写银便听见前座泣不成声,她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她震惊:“你这是在哭吗?”

“我没有……呜——”

车头有些晃动,眼前整个后背一抽一抽的,再看后视镜,不用怀疑,确实在哭。眨眼工夫,哭得撕心裂肺,热泪纵横,话都说不连贯。

她竟被这怪趣景象逗乐了,久违地笑道:“怎么我就说两句客套话讽刺讽刺你,你又哭上了?”

车向扭曲得厉害,他猛地摁住刹车,连人带车朝前一晃,熄了火,也不回头看她,自顾自匆忙下了车,背对着她埋头走了十来米远,摘了头盔朝旁边一扔,杵在原地良久。

陈写银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抬了几回胳膊,似乎是低下头用衣服擦脸。

怎么,他也会为了她难过?

她迫使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已经另有喜欢的人,他不记得她与他之间过去的任何事,他只是觉得对她有愧,良心作祟,不必多想。

洒脱一些,这才爽快。

她滑到前座,启动了摩托车,提起速度,幽幽滑行到兰祈恒身后。

“哭归哭,别耽误逃命。”

他一惊,似乎有些羞恼,又背身偏了些角度不看她,捂着脸含糊道:“不是……沙太大……迷眼睛……”

她扭开头,给他留了些空间:“随便,走了。”

兰祈恒一时窘迫,垂着脸想回到驾驶位,她却一动不动:“我来开。”

碍于情面,他没法跟她正面交涉,只好撇着脸跨上了后座。

还没坐稳,陈写银又提醒:“头盔没拿。”

一摸,头上还真是空空如也,他便又灰溜溜地下车去捡头盔。

陈写银瞄了一眼他垂头丧气的背影,不禁扬起了嘴角。

她怎么不记得他以前有这样蠢得可爱的一面?是她的心境变了?

后座往下一沉,但重量分布不均,叫人体感车头都快翘起来。她朝侧后方看了看——他倒是客气,半个屁股几乎在坐垫外,反手握着横杆,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她刚才大概也是这样。

为了不间接否定自己,她没多说,直接出发。

她驾驶摩托车不算熟练,给油的瞬间加速过猛,连她自己都猛然后仰,后座的人更是吓得不轻,一声呜咽中,那双胳膊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迫切。

距离之近,动作之慌乱,头盔都撞在了一块儿。

驾驶状态渐趋稳定,二人随之陷入了寂静,气氛凝滞着——毕竟兵荒马乱之后,状况始料未及地变成了……腹背相依,双臂缠腰。

甚至,兰祈恒的下巴不知何时自行调整了角度,此时已经错开头盔的位置,安稳地摆在了陈写银的肩膀上。

这清醒、持续、安宁的密切接触,让二人平静的外表下各自汹涌。

视线无处可去,兰祈恒只好无比认真地和陈写银同步盯着前路,眼神专注到几乎要变成人形行车记录仪。他必须这样,才能勉强忽视自己正牢牢揽着她的腰。可即便如此,颠簸中,她皮肤真切的温度和某种若有似无、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熟悉香味,还是极有存在感地叩击着他的感官。

像是雨滴打在叶片上,一滴,一滴,又一滴,攒起,滑落,连成一串。

尴尬在习惯中渐渐被风吹散,陈写银听见后座突然真挚道:“你的人生没完,我犯的错我来补救,你只要继续坚持不被夺去意识就好,就像那天在巷子里一样,你做得到。”

极目望去,红日高悬在无限远方,炙热明亮。

陈写银不无动容,但话出口时还是尽量平淡:“收容所的木箱很窄、很闷、很黑,安静得好像被埋在地底下,时间过得特别慢,到后来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本来已经做好了就此死掉的打算。”

一番话下来,她恍然感觉到环着她腰的力度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到仿佛被蛇缠住。

她又说:“其实……即便到了跟你逃出去之后,我也没抱什么希望。”

真挚的气氛被突兀打破,兰祈恒松开了手,不满道:“……这样的史诗级越狱,你居然没抱希望?”

“逃了又怎么样?逃得了多久?难免被抓回去,说不定还罪加一等。”

“你现在还这么想啊?”后视镜里,兰祈恒的脸就在她的脑袋旁边,正红肿着眼,怨念快要溢出头盔。

陈写银内心徘徊分毫:“昨晚之后,就不这么想了。”

“……怎么?我把你给感动了?”

陈写银蓦得抬眼,晃神工夫,竟在他脸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怪异羞怯。

她不知道该怎么问,只打探道:“昨天晚上,我有说什么梦话吗?”

“话说在前头,我不是占你便宜!当时火都快烧上天了,你还一个劲儿地说冷,我是怕你失温所以才……”

“所以才什么?”

他憋红了脸,像是做了坏事被揭穿:“……抱了你一会儿。”

陈写银心里一沉,原来那个时候……梦就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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