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民国十六年,婴宁的父母死于内战,留下的钱财只够婴宁受教育到高中毕业。
民国年代的女性,能上大学或是能出国留学的,不是商贾千金就是官门闺秀,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婴宁哪个都不是。当时高中毕业的女学生,生命里普遍存在两种命运轨道,家里有条件的,父母会尽早安排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家里没条件的,就会找一份工作养家糊口。
婴宁家里只有一个常年病着的姨母和还在上小学的两个弟弟妹妹,以及一个儿子丈夫一起遇难的奶妈。
她们这代人出生的不是时候。
若是时间线往前推个四五十年,宁家,婴家都算是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北上南下地四处逃难,门户逐渐败落,到了婴宁这一代,家底更是所剩无几。
婴宁的姨母是旧式妇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出阁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怀上小妹的时候,姨父跟着婴宁父母搞革命,412一过,三个人都没能回来。姨母的身体本就不好,月子期间又是几番颠簸几次惊厥,病根子一落就是一生,养家糊口的事落在了十六岁高中毕业的婴宁身上。
战乱年代,顾得了国的,顾不了家;顾得了家的,就顾不了国。婴宁没怨过她的父母,她只觉得,如果自己是父母,面对这样支离破碎的国,断然也顾不上自己的家。
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只是一柄半自动的袖珍□□,弹容总共七发。如何瞄准,如何上膛,如何扣动扳机打出子弹是婴宁自己琢磨透的。
她有一种无名的预感:这把枪总有一天是要开的,可能是开向敌人也可能是开向自己。
她在中学里以课业第一的成绩毕业,托着恩师的人脉关系,在租界里找到一份薪水不低的译员工作,足够她养活一家子。如果没有打出那第一发子弹,她一辈子都会留在租界里,做那个规避撄扰的婴宁。
*
宁芙受伤的这几天没法去上班,请了假在家休息,顺便准备毕业论文,一日三餐都是双胞胎准备的。
每天早上七点半,双胞胎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家,花半个小时准备好早餐或者直接从外面买好早餐,八点钟准时叫宁芙起床,时间卡得比她床头的闹钟还要准。
拜他们所赐,宁芙意外发现自己床头的闹钟时间调得不对,比寻常钟表要晚上几秒。
有人帮她准备一日三餐当然是件好事,这年头请个保姆日薪都得三四百,他们俩还完全免费——但是早八起床也真的很痛苦。
这两个人就好像有那个早八强迫症一样,不仅八点钟准备好早餐,还要求宁芙八点钟必须起床吃早餐。吃完再睡都没关系,反正就是要吃,他们最多允许她的起床困难症发作半个小时。
宁芙没想过自己上学早八,上班早八,待在家里休息还要早八。
她也不敢拒绝这种‘甜蜜’的负担,她还欠着人家4000万。债主们亲自照顾她,她哪好意思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脚上的伤大概要养一到两周的时间。
前三天双胞胎都是准时到的,在第四天早晨,宁芙八点钟自动醒来,家里空无一人。
窗外乌云密布,雷雨交加,玻璃窗被震得阵阵发颤。
都下这么大雨了,他们应该不会过来了吧?
宁芙扶着墙根靠近冰箱,想着自己随便弄点吃的填饱肚子。
家里很安静,安静得好像他们从未出现。
这三天他们总是早晨来,陪她待上一整个白天,晚上才回酒店睡觉。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各有各的工作要处理,但都待在宁芙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现在忽然看不到了,宁芙发现自己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她本来也不能要求别人天天来的,更何况今天下了雨。
她从冰箱里翻找出几样容易处理的食材,刚放到案板上拿起菜刀,就听见了大门口传来的响动。
有贼?!
她握紧了菜刀,动作警惕地躲到厨房门后,探出一颗黑猫警长般机敏漆黑的脑袋,暗中观察的眼珠子滴溜溜朝外转去,防御护甲瞬间叠满,然后她听见——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多么熟悉的声音。
威尔曼提着装满食材的购物袋,一进来就看见了鬼鬼祟祟躲在厨房后的宁芙,手上挥舞着一把菜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菲尔曼,他手里是从酒店打包的早餐。
宁芙愣了一下,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以为你们不来了。”
“不来你吃什么?”
威尔曼说着便进了厨房,顺手没收走她的菜刀,菲尔曼把早餐放上餐桌。
两人色泽纯正的金发上都缠绕着湿气,本来就很卷的发梢碰了雨水,弧度变得更卷了,衣服上也被雨淋湿好几处。
菲尔曼打包的是中式早餐。
这几天宁芙吃的三餐都是西式,昨天随口提了一嘴想吃包子,他就从酒店打包了一份中式九宫格早餐,装在保温袋里带来,摆上桌时的温度还带着微微的烫。
他向她解释,“来的路上下了暴雨,我们没有带伞,所以迟到了几分钟。”
宁芙在意的却不是迟到,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衣服上,“你的衣服淋湿了。”
又看向他的头发,“头发也湿了。”
“我知道。你这里有衣服可以换吗?”菲尔曼把喝粥的勺子放在她手心,又帮她把盖子全部打开。
严格来说,他不是一个生活技能全部摆烂的顶级废物。作为一个幼时罹患高功能自闭的病患,他最擅长的就是关注事物的细枝末节。
他懂得照顾人,而且可以照顾得很好,不过他只照顾他喜爱的人。譬如他的哥哥,譬如他的宁芙。他最喜欢她像个乖宝宝似的坐好等开饭的样子,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宁芙告诉他,“我家里有衣服换。”
她家里有准备男士衣物,都是以前买给余子姜的礼物,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她家。
她不知道余子姜平常穿衣的准确尺码,但男性尺码本身也没女性那么讲究,她凭感觉挑的这些衣服最后都穿在了菲尔曼和威尔曼身上,尺码居然恰好合适。
等两人换好衣服回到餐厅时,半湿的头发也吹干了,看起来毛茸茸的,手感大概很好。
同前三天一样,今天的威尔曼和菲尔曼也在宁芙家待过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入夜。
华灯初上之时,白日里停过一阵的骤雨急风又汩汩潺潺地从天穹里倾落下来。城市浸泡在雾茫茫的水汽里,沿途行人撑起的各色伞面是一朵朵局促的花。
威尔曼看着窗外渐大的雨势,他的常识告诉他,这场雨会下到半夜。他不喜欢在雨天出门,雨天走在湿漉漉的道路上,总给他一种原地变成塞尔凯克卷毛猫的感觉。
塞尔凯克卷毛猫是一种靠家猫基因自然突变,浑身长满摇粒绒小卷毛的甜美品种猫,毛色千变万化,金色居多。
威尔曼回头问宁芙,“你们家的客房有在用吗?”
宁芙家是两居室的公寓,一间自己住,另一间用作客房。
宁芙还在改论文,头也没抬地回答,“有在用。”
“那你应该不介意我们今晚在你这儿住下?”
“可是客房只有一间。”
“难道我们看起来需要两间?”
双生子眨着一蓝一绿两双相似的瞳孔齐齐盯着宁芙瞧——好像两只可爱的猫猫。
猫猫们都喜欢挤着睡的。
“好吧,”宁芙同意了,“你们俩看起来只需要一间。”
反正客房里的床本来就是双人大床。
宁芙让他们俩住下了,但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事情被她给遗忘了。
她吃晚饭的时候没想起来。
吃完晚饭吃零食的时候也没想起来。
吃着零食刷剧刷视频的时候更没想起来,一抛就抛到九霄云后。
直到睡前刷牙沐浴,在浴室的潺潺水声里,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裹上浴袍,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艰难拐去客房,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手机和社交平台的发明有多伟大,也后悔于自己为什么不存好他们的号码并加他们为好友。
客房门没有锁,她一伸手,直接推了进去,猝不及防就看见了那血脉偾张的两幕:
左边是除去衣物还剩条苦茶子的菲尔曼;
右边是除去衣物连条苦茶子都不剩的威尔曼。
宁·色胚·芙的眼睛被下半身牢牢锁住了。
宁·色胚·芙的脑子忆起了遥远日光下关于粉色湿纸巾的玩笑。
D-U-R-E-X。
XL*12只装。
杜蕾斯。
宁芙纯洁天真的小脑瓜里旧的问号解决了:
XL认证通过,真的比她手大。
宁芙不再纯洁天真的小脑瓜里新的问号又产生了:
他们俩谁大谁小?
“好看吗?”宁芙点头。
“那你喜欢吗?”宁芙点头,但小脸通红。
“那我们一起洗吗?”
“真……不可以!”
宁芙及时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但那并不因为她脑子忽然清醒,反而是因为更多的马赛克蒙蔽了她的双眼大脑。
“客房浴室坏了我忘记找人来修!一起儿洗也可以但你们必须去我房间!我房间里的浴室更大更好水更多也有超大的浴缸!玩起来更舒服!”
艹。
她说了一堆什么通俗易懂的下里巴人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