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伍:珠玉当前始自惭
长生诀:长生蛊
贰伍:珠玉当前始自惭
胡御医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念尘正烧得厉害,冷汗如雨下,呓语不断。以为是伤情反复所致,他便也没惊慌,反正宫中上下都不知道念尘已经醒过一次,这会儿昏睡着正好不用担心露馅。于是他慢悠悠地把小凳拖到床边,坐下来伸手去摸摸念尘额头,又翻翻眼皮,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医药箱里摸出布枕诊脉。这一摸就给胡御医气笑了,哆嗦着手在他脸上点了好几下,转头瞪向一直守在床边的朱雀,后者看起来颇为心虚:“他昨天偷溜出门了罢?”
朱雀看了看念尘又看了看他,为难地搓着手道:“徒儿不能说。”
“哈!”胡御医面带愠色地干笑一声,却也没有责怪他,“罢了,你自有你的忠义要守。”再看向念尘时,只叹了口气,“我大约也能猜到他为何使这苦肉计,朝堂上都要翻了天了,他晚醒一日,那些老狐狸便更能现出原形。”
又皱了眉,颇为担忧道:“只是他仗着年轻体健这样糟践自己几回,真不怕将来践道之时力不从心么?”
朱雀道:“阁中诸人亦劝过,只是阁主自有打算。”
胡御医便不再说话,对着先前的方子看了两眼,增减了几味药,再誊抄了一遍,收好东西起身便走了。
不多时,念尘幽幽转醒,人烧得目光涣散,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她可好些?”
朱雀知道他和先前几次一样,醒不了多久便要睡去,赶紧给他端了水,扶他起身:“阁主昨夜没给的方子,我拿去交给了蔷儿,不过各处宫苑都封了不让出入,我只让影卫回阁中找医士抓药。”
念尘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双眼还是无神地望着门外,轻声道:“她梦中也在哭。”
昨夜他失魂落魄地从霖若那边出来,这话便时不时挂在嘴边念叨。
“我这一夜梦见很多人——赫伦,魏紫,母妃,程……母亲。”念尘又道,“每个人都在笑着问我一句话:‘你配么?’”
朱雀见他如此,也不出言安慰,只是坦诚道:“若阁主所行之道的终点不是九五之位,只是个闲散皇子;若三公主没有狄戎血统、不必继任维心阁主,只是个待字闺中的贵家女;尤其若阁主与三公主当真两情相悦……可这覆巢之下人人生死不定,又可真有良配之说?”
“两情相悦……”念尘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岔开话来,“外头那些人吵翻天之余,一个个可都盼着我就这么死了罢?”
朱雀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仲裁传了话来,三哥的人已经混进安惠王的车队,再有三日便要进京了。”
“既如此,我还得再昏迷三日。”念尘笑了一下,轻声道,“我这个四哥,既是自小养在母后膝下的,又怯懦怕事,夏侯氏自然喜欢这样的天子,甚至要胜过父皇。”他想了想,又笑问道,“父皇这几日不曾来过罢?”
“我昨日来的,这两日陛下未有来过。中宫头七将至,刺杀一事仍在调查,前朝唇枪舌战,听人说今日御书房里差点见了血,想来陛下亦是分身乏术。”朱雀如实道,“不过先前守着的墨玄影卫告诉我,中秋夜殿下毒发,陛下在此守了一天一夜不曾合眼。”
念尘怔愣片刻,回过神来把杯子还给他,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你也负了伤,这几日着实辛苦,也去榻上歇着罢。”
“谢阁主,仲裁安排了人替我,约莫丑时来。”朱雀替他掖了被子,往殿中靠西墙的小榻去。
走了两步,听得念尘道:“古人云‘前车覆,后车戒’,后车之人与前车之人终究不同,便是不避前车之鉴,也未必真会重蹈覆辙。”
朱雀闻言不由怅然道:“天下道路之多,何必沿着那一条走?”
念尘默了良久,喟道:“凤歌,车轮已深陷辙痕之中,于我而言,世间再无其他的路了。”
今天颜夕一直在这边呆着,进房叮嘱了霖若几句,不许她随意下床。又出去和眉心一起拿白绢做了些绢花,还特地给蔷儿做了几朵蔷薇,道:“这处院子封了,每日三餐都靠你去膳房取,着实辛苦。中宫薨逝,虽尚无旨令让众人批孝,你行走在外,还是簪朵白花安全。”
蔷儿很是喜欢,颜夕说她那里还有两支素银刻八仙的簪子,把绢花系在簪尾更好看,便领着她一同去取了。
下午蔷儿端了一碗银耳羹进来时,霖若总觉得她眼神飘忽得很,便问:“怎么了?”
蔷儿便摇头:“许是有些困了,不打紧的。”
霖若夜宴前便知她是念尘的人,舀了一勺羹汤,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家殿下可好些了?”
蔷儿的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低下头去道:“劳公主挂念,殿下虽脱险,却还未醒转。”
霖若想起昨夜的事,生出了几分疑思。前几日生着气,不曾过问他究竟伤势如何,因而此刻便问:“殿下果真伤得很重么?”
蔷儿点头:“殿下背上有几处刀伤,腹部中了支淬毒的弩箭。”
“你说淬毒的弩箭?”霖若一愣,惊得差点拿不住瓷碗。
她陡然想明白为何觉得那夜的环眼大汉声音熟悉,是天宝寺遇到的人!
先前在天宝寺他说射弩箭只为给念尘警醒,在偏殿时又说自己不是坏人,而且两次都提到了他们少主,似乎他不但认识念尘,还认识霖若,究竟……
霖若想得头疼,迎着蔷儿探寻的目光道:“你们殿下若还没醒,你可能见到他亲信之人?我想起些同夜宴相关的事,若可以的话,你可愿递信?”
没想到蔷儿吓得一哆嗦,忙摇着头道:“回公主,婢子虽能出入宫室,却不太方便带信了……”
霖若以为门外会盘查搜身,也理解她的窘状,便道:“既如此,殿下亲信来院中见我亦可。”
蔷儿咬着唇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不若公主告诉婢子,婢子将话传出去罢。”
霖若思考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此事复杂,并非一两句便能交代清楚的……”
“蔷儿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公主有什么不舒服?”
颜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霖若看到蔷儿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忙把手里的银耳羹咕嘟嘟一饮而尽,探出身来朝门口看去,果然见颜夕轻移莲步,已经伸手撩开了珠帘,便笑道:“劳夫人挂心,我方才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起来,让蔷儿多等了我一会儿。”
“既如此……”颜夕有意无意地扫了蔷儿一眼,松了口气道,“我们正想着还有什么绢花样式能扎出来,公主若身上松快些了,可要出来一起试试?”
霖若应了一声,颜夕便唤了眉心进来替她更衣。
颜夕带进宫的侍女叫松月,是在鸿烟楼时便跟着她的姑娘,不苟言笑,但手很巧,也喜欢煎茶弄香,所以和眉心倒能处到一块儿去。几面见下来,霖若见她和颜夕一样步伐轻盈稳健,估计她也自幼善舞,便连带着也心疼起她来。
四个人一起做了不少花样,有木槿、山茶、玫瑰、团菊,都是些戴了不会僭越的花,且原生就有白色的,故而拿白绢做出来也栩栩如生。颜夕还做了几朵石榴花,惹得霖若好奇:“我长这么大只见过红榴花,暮春开得一片一片,像树上燃着火似的。夫人拿白绢做出来没那么热烈,倒是冷清得很。”
颜夕笑:“我有一位朋友家中便栽了白石榴,有年暮春给我寄了一枝来,可惜路途遥远,寄到的时候已经枯黄了。”她说着含笑望向窗外,“她便在秋日给我寄了张画,既有白榴花,亦有白石榴,当真如白玉裹水晶一般玲珑剔透。”
霖若憧憬道:“可是西泠那位苏姑娘?若有缘拜访,我也想亲眼见一见白石榴。”
颜夕笑道:“这有何难?我写封信告知她便是。冷烟苑不留宿男子,但她喜欢和姑娘家交际,公主若去了,她一定欢欢喜喜地留你常住。”想了想又道,“公主此番入主维心阁,确实四处走动走动为好,这样日后游医也方便些。”
霖若深以为然。
说着话蔷儿有些为难地探进半个身子,小声道:“二位姐姐可否帮我一起拿下食盒?膳房的姐姐们帮我拿到了门口,但守卫的大哥不放行,我一个人又拿不下。”
眉心和松月自然应允,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起身跟她走了。
“上次膳房送这样多的晚膳还是夜宴前。”颜夕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看来那位七皇子醒了。”
霖若一愣,却不敢看她,只轻笑道:“姐姐怎么知道?”
颜夕杏眼含笑地睇了她一眼,没有解释,只是起身把桌上的东西收到筐里,道:“若儿,今夜风凉,晚上可不要开着门睡觉了。”
霖若手里的绢花差点掉下去,再看她却觉不出有什么奇怪的神色,想着许是自己多心了,便把绢花轻轻放进筐里,笑着应了一声:“哎。”
夜幕再临,霖若又是早早地上了床,抱着汤婆子缩在被窝里闭目装睡,听眉心熄灯关了门,确实走远了,这才悄悄坐起身来。
晚上给蔷儿打了好几个眼神,可她就是看不见,甚至目光躲闪像是故意避开了。这让霖若很是郁闷,这会儿赌气地踢开被子,披上衣服走下床。
他的亲信不乐意来,她还不乐意说呢。
心里烦,她便推门踱至廊下,院中草木被风吹得飒飒响,倒真和颜夕说的一样是个凉夜。罗袜轻薄,踩在地板上又硬又冷,霖若转过身去看回室内,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穿了鞋再出来,还是再走两步直接回去睡觉。
身后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霖若心中一动,没等回头便身子悬空被人打横抱起来,二话不说往房内走。
今日除了甘松还有龙脑零陵香,冷冷的不像衣服熏上的味道,像是佩的香。听得霖若鼻翼微微翕动,来人便笑着拿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道:“我如今可成了个药罐子,身上总有药气。本来以为新制的香饵能盖住呢,出门前特意捡了一把佩上,可惜你鼻子灵。”
这动作亲昵的很,引出许多梦里梦外的画面,霖若脸上慢慢烧了起来,只一言不发地蜷在他臂弯里。
念尘把她抱到床前,轻轻放下,俯下身要去解她的袜带。霖若猛地把脚一缩:“做什么?”
念尘无奈道:“地上这么凉,你倒乐得去踩,罗袜踩脏了,摘了进被子里捂着罢。”
“那也不该由你摘,登徒子。”霖若鼓起脸说着,把披着的衣服解下来盖着脚,再弯腰自己除了袜带,冷冰冰的脚丫一伸到被窝里暖烘烘的汤婆子边,舒服得让她一个激灵。
念尘以为她冷,便在她身边坐下,解下自己的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霖若由着他摆弄,伸出一只手来,见念尘不解地看着她,移开目光道:“医者仁心。”
念尘笑起来,翻起袖口把手腕露给她:“你可不恼我了?”
霖若不理他,指尖冰凉,触到他皮肤滚烫,脉弱而躁乱,吓了一跳,忙借着夜灯昏黄去看他,见他面上虽笑意盎然,却是遮不住的神色倦怠:“殿下还病着,为何还出门?”
“你说要见我的人,一则我亲信之中就只有玄舞是女子,让她来一趟有些麻烦;二则……”念尘目光炯炯,从她的眼睛移到了她不点而红的唇上,见她忙捂上嘴,凤眼弯起来,“我本就想见你。”
梦中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幕幕犹在眼前,霖若实在没办法直视他,只把手缩回披风,道:“我原是有正事要同殿下说,但殿下这样无礼,不说也罢。”
“无妨,你不说,我可以说。”听她又防备地唤他殿下,念尘便有心耍起无赖。
霖若便瞪他,弩箭终非微末小事,她再如何不分轻重,也不该知情不报,于是开口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天宝寺之事?”
念尘点头:“自然,我对你说了些重话,你恼我便是自那日起。”
霖若郁闷地叹了口气:“不是那样的小事……”
“于我而言便是大事。”念尘打断她,“同你有关的都是大事。”
霖若耳根通红,故意忽视掉这句,索性闭了眼不去看他,自顾自道:“我听闻殿下为弩箭所伤而毒发,中元夜天宝寺也有人使了淬毒的弩箭,但他们说不是为加害殿下,是为提醒?”
念尘唇角略有讥讽地扬了一下:“不错。”
霖若又道:“中秋夜宴,我在偏殿等殿下时见到一伙人,为首之人声音与中元夜那人很像。”
念尘想着那日她拿珠钗抵着喉咙的样子心中一颤,忙道:“他们可曾为难你?”
霖若睁开眼,被他殷切的眼神一烫,忙看向一旁,摇头道:“为首之人两次都提到少主,许是莽中之人。他似乎知道我是谁,还同我说他们不是坏人——我看那些人笨手笨脚,确实不像心狠手辣的死士。我想或许他们中元夜当真是为提醒殿下刺杀之事,可又百思不得其解:若弩箭是他们的,为何要事先告知殿下防备?若不是他们的,夜宴刺杀之时他们又确实出现在延庆殿,实在可疑。且殿下与我……”她的话戛然而止,红着脸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才又继续道,“那时候殿下虽有伤,却并未中箭,而我明确看到那伙人在殿下回来之前落荒而逃了,难道是后来去而复返?”
她说完这一长串,真的深思起来,抬眼想和念尘确认他究竟何时中的弩箭,却发现他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全然不似中箭毒发的当事人。于是又羞又恼地把身上的披风解开,团成一团扔到他怀里,自己一骨碌缩进被窝里,把被子直拉到头顶,闷声道:“殿下既觉臣女短视胡言,倒也不用这样讥笑,请便罢。”
“可别闷着了。”念尘笑着把被子揭开,弯起指节来在她气得又红又烫的脸颊上轻轻一刮,“我认真听着,只是见你担心我,心中高兴,故而发笑。”
见她冷哼着卷起被子翻过身去,便敛笑解释道:“我虽尚不知他们究竟是谁,夜宴上为何出现在宫中,但刺杀之事目前看来与他们并无关系,且他们中元夜确是要提醒我这弩箭中的关窍。也亏得那支弩箭,萦雪阁能在变故前稍作布置。”
霖若闷哼一声:“可殿下还是中箭了。”
念尘伸手扶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朝自己,轻笑道:“霖若,那弩箭的确是死士所用,只是我身上那一支,不是旁人放的。”
霖若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惊得坐起身道:“难道是殿下自己……”
念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瞧,朝堂之事风云诡谲,我不愿意同你讲,是因为怕你听了觉得我面目可憎。”
“我居于蔚山时,也同维心阁里的师兄师姐读过兵书,自知若要立于世间,总少不得一些计谋筹划。”霖若摇头道,“中秋夜贼人来者不善,殿下以此应敌,是行苦肉计,所幸殿下此刻无事。”想起念尘一月里缠绵病榻,又中剧毒,还是不免忧虑道,“只是毒发伤身,殿下之后还是要善自保养,才能补救稍稍。”
念尘确实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儿能有这样的想法,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面上却笑:“你们医家说话一个调调。”
霖若倒觉得先前想不明白的一些事如今能串起来了:“所以殿下一早便知皇后娘娘要对您不利,故而以毒防身?”
“你记得我对你说,她一心求死,你本不必露脸救她?”念尘的神色黯了两分,“我阁中有位善毒之人,将中元夜那支弩箭上的毒研究透了,制了相同的毒,藏在我的戒指上。皇后拿匕首刺我之时瞥见了那枚戒指,故意握住了那枚戒指。”他凄然一笑,“当真是巾帼义士,效荆卿一去不还。”
霖若也面色戚戚,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袖。
“她最后同我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那时你也在旁。她确是想要我性命,再损我清名,可她亦有旁的目的,在这个‘旁的目的’上,我与她是同道中人。”念尘轻声道,瞥见枕边的白玉佩,发觉她慌忙扑过来要抢,很快拿起玉佩,再趁势把她抱在怀里。觉得她身子冰凉,手上不禁又紧了三分:“那个青玉坠子,是她交予我的信物。那夜变数太多,我自知将数日不省人事,只好把它暂且放在你这里。多谢你,没有因为恼我扔了它。”
他昨夜果然来了。
霖若为他所说感到震惊之余,昨夜肩上被他无意触到的地方又开始酥酥地痒,“梦中”被他吻过的脸也烧灼难耐,于是难为情地把手抵在他身上,想从他怀里挣开。
“让我抱一会儿罢。昨夜你梦中哭得伤心,可还是因为我欺负了你?”念尘不愿意撒手,拿脸轻轻磨蹭着她柔软细绵的发,耳语道,“你知道,若是平常的我,自然可以做柳下惠,只是那夜情势并未完全在我掌控之中。母后要杀我,又自戕死谏,虽死前与我互交底细、达成一致,可她招来的死士却远比她告诉我、比我预测的多太多。那些死士飞蛾扑火只为在殿中大开杀戒,我刚死里逃生,就听说有贼人爬悬梯,担心你便返回偏殿,又见你似要寻死。我当真后怕,一时血气上涌,做了糊涂事。”
霖若知那夜凶险,却不知如此险象环生。此刻他发着烧,怀里温热,透过单薄的寝衣烘着她。抬头便可看见他颈子上凸起的几条脉络,有一条隐在皮肉之下,有节奏地突突跳着。不知为何心中转着个念头,觉得他既活着便是好的,计较旁的总不合时宜。于是卸了力,放任自己偎在他怀中。
念尘自然感受到怀中人力道的变化,笑着闭上了眼。长指一拨,那束发的绸子便松松地滑开,乌发缎子一样铺在两人身上。他又掬起一捧流水似的青丝,贴在自己的脸上,自嘲地笑了一下:“啊,还因为吃了飞醋——我比赵言兮,便差了那么多?”
她曾心悦于赵息这件事,短短数月后,竟已恍若隔世,且再不能返了。
毕竟中间已经隔了颜夕,还隔了……
霖若心中没来由地怅然,望向窗下月光昏淡,羽睫轻轻地在衣料上刷出微响。
念尘放开头发去托她的下巴,和那双鹿儿一般幼圆的眼睛对上,只觉得模糊倒映在烟波浩渺中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他的三魂七魄。
那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大约是默认罢。
可他其实不必听她说出口,自己也能知道答案。
梁京第一公子赵言兮,光风霁月,高格清雅,精六艺,通诗乐,丝竹墨客自非虚名。
而他……
恍惚间那些梦中人又来问了:你配么?
这个问题他在梦里亦是回答了,一遍一遍:他也许不配,可他想要。
于阴暗处摸爬滚打数年,手上血腥难净,不择手段便是为了得到心中所求。
只是如今所求又多一人,梦醒后那人当真在他怀中,他倒不知所措了。
念尘的目光在她含羞带怯的眼睛和丰润轻颤的唇瓣之间来回逡巡,终于还是移开了托着她下巴的手。指尖轻轻带过柔滑的颈子,怀中人轻颤了一下,把头埋在他颈窝。
三日后,朝堂之上注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身处期间,自然要被剜肉取血,此刻怀中温香软玉便更显弥足珍贵。
“这三日,我能每日都来看你么?”
这话问了也白问,霖若心中想着,声如蚊蚋:“殿下先前两次没提前问,不也来了。”
念尘便笑:“也罢,只当我没问过。”说着触了她的手,发觉终于热起来了,于是松开手臂,扶着她躺回去,给她掖好被子,和衣躺在她身边,温声道,“待你睡了我便走了。”
霖若试着闭了眼。
念尘拈起她的一缕发,绕在指尖打转。
霖若皱起眉来,又睁开眼道:“这样如何睡得着?”
念尘便笑着松开手:“我不动了。”
霖若便又闭上眼。
良久听得身畔微响,香气浮动远去,被偶来又去的一阵院风刮散了。
于是又睁开眼,夜灯昏暗下,眼中似有水汽氤氲。
她把落在枕边的白玉佩拣起,被他攥在手里久了,此刻还触手生温。
她把玉佩贴在心口,双手叠在一起捂着,心跳急骤,连带着玉也似在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