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在天海的记忆里,她的父母其实是恩爱和谐的,年轻的时候也是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天海健人是个篮球职业选手,天海惠子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两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忙得顾不上家,照顾天海的责任则是谁有空谁就担着。相比于大部分母亲陪伴孩子的家庭,天海家则是天海健人陪孩子的时间多一些。
而遇到赛季与大案子同时出现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天海一个人,这时候她就会被托给邻居照顾——这个习惯直到天海健人回了宫城都还在延续。
偶尔两个人都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呆在家里陪年幼的女儿。天海惠子会给天海讲侦探故事,天海健人则会教天海投篮。
还是个萝卜丁的天海虽然没学会投篮,但记住了投篮的手势。可老是举着手太累了,她更喜欢窝在妈妈的怀里听她讲故事,她喜欢听到正义驱赶邪恶,坏人被绳之以法。
“小遥以后可以跟妈妈一起做个律师。”天海惠子捏了捏女儿的脸蛋。
“好!”天海握着小拳头。
“诶?小遥昨天不是还答应爸爸要做个运动员的吗?”天海健人说。
“嗯……可是训练好累,手好酸。”天海心虚地说,在瞄到父亲失落的表情之后,她又快速补充:“但是进球很开心!我可以一边做律师,一边做运动员!”
天海健人哈哈大笑,天海惠子也笑着将女儿拢进怀里:“我们小遥可真厉害。”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快乐啊,快乐到父母离婚之后年幼的天海午夜梦回全是那天午后她无忧无虑地说着要一心两用的时候。
就像是精彩的故事总会有转折一样,后来意外发生了——天海健人在赛场上发生了剧烈撞击,导致膝盖骨折,半月板撕裂。
“这很难完全恢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医生说,“即使恢复好了也无法承受职业赛的强度,如果再出现意外的话,这条腿可能会再也动不了。”
天海惠子当时就哭出来了,天海听懂了“再也动不了”,也哇哇大哭。天海健人明明是受伤的那一个,却还笑着安慰她们。
万幸的是天海健人恢复得不错,虽然他再也无法站到职业赛场上了,但不影响日常生活,小心一点的话,依然可以在街边的篮球场打打野球。
除了父亲不再是职业运动员之外,天海的生活一切好像都跟以前一样。父亲依然会教她投篮,他看着女儿奋力跳起,将球送进迷你篮筐的时候毫不吝啬地送出掌声:“我的女儿可真是个天才!”
天海开心地将球捡回父亲手里,认真地说:“我以后会成为跟爸爸一样优秀的运动员!”
天海健人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将女儿抱进怀里:“……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天海缩在父亲怀里,忽然觉得肩膀湿湿的,她抬头看天花板,又看看窗户,房顶没有破洞,外面也没有下雨呀,怎么会有水呢?
天海惠子从外面回来,看见客厅散落的篮球皱紧了眉头:“小遥!不是跟你说了别缠着你爸爸教你篮球吗?”
天海不理解母亲为什么生气,委屈地哦了一声开始收拾场地。
一天夜晚,天海半夜起床喝水听到了父母在卧室的争吵,这是一件稀罕事,于是她揉着眼睛打算听一会。
“我求你别再玩那破篮球了!我现在看见你碰篮球就害怕!”天海惠子怕吵醒天海刻意压低了声音,“万一再有什么意外,你是不是下半辈子就打算在轮椅上过了?”
房间里没有声音再传出来。
天海下意识地趴在了门缝上,里面没有动静。就在她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的时候,天海健人的声音低低地从门缝传到了天海的耳朵里,也轻轻地敲击了她的心脏。
“但那是我的梦想啊……”
一句话道尽不甘与心酸。
之后的某一天,天海独自坐在地毯上玩父亲给她买的小篮球,天海健人与天海惠子已经很久没有陪她玩了,他们虽然没有当着天海的面吵过架,但越加冰冷的家庭气氛即使是小孩子也能感受到。
“小遥。”天海健人蹲在天海面前按住她的肩,眼底一片暗淡,“如果爸爸妈妈要分开住的话,你更愿意和谁一起生活?”
天海惠子站在天海健人的身后,面容憔悴,静静地等待女儿的回答。
天海听其它小朋友说过,如果爸爸妈妈分开住的话,就是离婚了,小朋友要选择其中一个人作为自己的抚养人。
其实天海更喜欢母亲,更喜欢听故事,更喜欢看侦探小说,但她想起了父亲那天低低的声音。
“爸爸。”天海说,她抱紧了手里的小篮球,“我想跟爸爸一起生活。”
父亲已经失去了站在赛场的资格,不能同时再失去母亲跟她了。
于是天海就跟着天海健人搬回了他的故乡宫城。
现在回忆起来,她当时做的决定多少有些草率。比如她其实没那么喜欢篮球,也不喜欢训练,所以到了宫城后,为了跟岩泉一起玩,她没多久就把房间里的篮球全换成了排球;初中后即使进了排球部,训练也经常迟到早退,幸而她从父亲那继承了不错的身体天赋,凭借这个一直打得也还不错。
也就是最近一年,她才隐约能体会到一点打球跟训练的乐趣。
再比如她的父亲也压根不需要她一个小屁孩的同情,在宫城一样将他的儿童篮球馆经营得很好。他失去的是站在赛场的资格,不是篮球。他的梦想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实现。
而她当时幼稚的决定或许伤害了其它人——比如同时失去了丈夫与女儿的天海惠子,又比如其实更喜欢听侦探故事的天海自己。
天海提着行李箱下了公交,循着手机导航走到了母亲新换的公寓所在地。天海惠子的律师事务所越发风生水起,据说在东京这一块还算小有名气。当然,经济条件变好的同时也更加的忙碌,她甚至没空去只有10分钟车程的体育馆接一趟女儿。
门的密码是天海的生日,她轻易就进到了内部。
房子的装修很现代化,一看就花了大价钱,次卧是天海惠子为天海留的房间。天海推门进去,区别于灰白色系的客厅,她的房间以白蓝色系为主,刷成浅蓝的墙上还贴了不少卡通的鸟类,一副自由翱翔的姿态。
“……这是儿童房吧。”天海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然后她就看到了摆在书桌上方的一排球架,或许是前两天母女俩不欢而散的电话让天海惠子意识到女儿拥有自己的人生,又或许那只是为了迎接女儿到来的暂时妥协——总之那上面放了一颗篮球与一颗排球。
天海惠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12点了,想顺手打开客厅的灯,伸出去后才反应过来灯是亮着的。
“母亲。”天海坐在沙发上,抬眸看过来时是与她相似的眉眼。
对啊,她的女儿正在家里等她。
天海惠子将包挂在进门处,目光先落在饭桌上,“吃饭了吗?”
“吃过了。”天海说,“我看到冰箱里有食材,煮了咖喱饭。”按理来说下一句应该是问候对方有没有吃饭,但天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问不出口,想来这个点怎么也该吃过了。
天海惠子没察觉这点微妙的停顿,她走过去也坐在了沙发上,母女俩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短暂的沉默。
还是天海惠子先开了口,是大人总喜欢在孩子参加完活动后问的问题:“全国大赛,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好像也没有其它的词能够概括了。
天海大概有两年没有见过天海惠子了,此时一坐近她才发现这几年在加速老去的不止是父亲,记忆中母亲平滑的皮肤已经有了不少皱纹,发根处有一些没被染发剂盖住的新长出来的白发。
时间永远是公平的,她在长大,父母也在老去。
“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像之前一样拒绝我的。”天海惠子低头笑了一下,用手将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职业习惯使然,她说话从来直抒胸臆。
每逢假期她都会打电话给天海建人让他带女儿回东京小住,这是她们一年里短暂的相处时光。但近几年天海大概是进入了青春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怎么黏父亲,就更别说千里迢迢到东京一躺只为了跟母亲短暂相处了。
天海不惊讶天海惠子会这么想,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昨天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在东京多留几天了。
当时桥本还在因为赢了比赛而洋洋得意,黑柳忙着吐槽自家王牌得意忘形的嘴脸,一之濑在安慰因输了一个发带而暗自伤心的朝雾。天海看着满屋子的女孩们,忽然就意识到她跟她们的最后一场比赛可能在今天就打完了。
经此一日,即使再跟她们坐在一起吃寿司,也绝不会是因为共同打完了一场比赛。
“又在想什么呢?”黑柳敏锐地察觉了天海的情绪,她凑过来揉了一把天海的脸,“趁还在一起好好珍惜吧,以后可能就没这个机会了……所有人都是。”
天海惠子好像也没打算要听到天海的答案,又扯了些简单的家常之后她就赶天海回房间睡觉了,恍惚间又是小时候的样子。
天海躺在床上,心里一团乱,睁着眼睛呆看了一会粘在天花板的飞鸟后她忽然想起来很久没看手机了,迅速摸出手机后发现里面躺了好几条简讯。
除去队友以及朋友的问候闲聊,还有两条秋道京子的:
「我们半决赛输了,可恶,对手好强。——from秋道京子」
「鉴于你输得比我早,所以我也不算失约。高中的IH再见!——from秋道京子」
天海笑了一下,给她回了简讯后继续往下翻。
「抱歉,我不小心说漏嘴了。——from岩泉一」
说什么漏嘴?
疑惑在下一条简讯得到了解答。
「你回来之后,我要一个当面的解释!为什么小岩什么都知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from及川彻」
文末的三个问号完全显示出了对方的怨气。
天海猜测大概是她没跟着大部队回宫城的事情引起了及川的怀疑,然后敏锐的二传手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瞒着及川的,谁会没事干特意告诉别人自己离异的母亲现在的居住地?岩泉之所以知道都还是因为天海健人委托岩泉妈妈照顾她的时候说过这一点,所以小时候的天海会跟岩泉分享自己假期在东京的所见所闻和一些零食玩具。
至于及川……她跟他小时候关系是真不太好,他对她假期经常消失完全不在意,可能甚至还很开心,她一走就没人跟他抢小岩了。长大一些后天海也懒得就这个做解释说明,毕竟及川又不是她的谁。
头疼。
天海一想到回到宫城后可能要面对及川的抱怨就头痛。她干脆在东京呆到开学吧?反正他们学校在不同方向,只要不特意约,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面,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及川说不定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真是个好主意。
天海自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