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091
第九十一章
施云琳和沈檀溪离开付文丹的住处,离宫的路上,刚好看见一个小太监捧着圣旨与她们擦肩而过。
施云琳驻足,回头去望那个小太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沈檀溪问。
施云琳回过神的同时,惊觉自己的心跳在莫名加快。她将手抵在身前压了压心跳,无措道:“姐姐,我不放心。”
言罢,她立刻握住沈檀溪的手,拽着姐姐慌乱地往回跑。
当她们两个重新跑回付文丹的住处的时候,果然见刚刚的小太监杵在院子里。
施云琳抬头望去,看见母亲平静坐在厅中,而柳嬷嬷侧过脸悄悄抹眼泪。
付文丹看见施云琳和沈檀溪回来,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她很快又温和笑起来,问:“怎么又回来了?”
顿了顿,她又温声道:“回来也好,出宫的时候把柳嬷嬷带着。”
施云琳走到母亲面前,瞥了一眼桌上的圣旨,赶忙拿起来看。看见圣旨上的内容,施云琳霎时睁大了眼睛,脸色煞白。就在刚刚,她还觉得亓帝不会这么草率要母亲的命,现在竟要逼死母亲!
圣旨落了地。施云琳摇头:“不行,母亲……不行!我们再等等!我们已经忍了这么久,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呢?”
沈檀溪蹲下来捡起圣旨查看,亦是脸色大变。
付文丹微笑着,一如往昔那般慈爱地望着施云琳,她说:“云琳,你有你的身份和义无反顾。母亲也有。母亲是湘国的皇后,至死都只能是湘国皇后。”
什么丹贵人,休要沾染她半分。
她很久不曾用皇后身份自居,她也不喜欢当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可从未忘记过这个身份。
付文丹看着两个孩子欲落泪的模样,轻叹一声。她这一生没有自己的亲骨肉,却有一群孩子真心将她当做母亲,也算一件幸事。刚随施彦同回京时,施彦同学着当一个帝王,她也努力去当一个皇后。她琢磨母仪天下这个词,努力让自己向这个词靠拢。或许上天不让她孕育,正是要她将万民视为子。
她站起身,拉住两个女儿的手,温柔地说:“好好活着,替母亲看一看驱敌复国那一日。也……”付文丹垂眸叹息,微颤的语气里噙着半生的牵挂。“也多陪陪你们父亲。不要让他太操劳,也别太伤神。”
付文丹松开两个女儿的手,转身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她走进庭院,面朝故土的方向。
传旨的小太监支起眼皮看着。他还没走,自然是要等着湘国皇后自戕,好回去复命。
“母亲!”施云琳提裙追出去,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她哭着摇头,像个哭闹的小孩子大声地嚷:“我不准!”
付文丹用没有握着匕首的手去擦施云琳的眼泪,对她慈声:“你们回去吧,母亲不想你们看着。”
施云琳握着母亲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她执拗地摇头,说
:“我们去说服亓帝,我们用城池来换!”
付文丹叹息。她怎么可能用城池去换她一个人的苟且呢?那一座座失去的城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复。
“父亲会难过的!”施云琳哭着说,“母亲就不怕父亲受不了吗?”
施云琳提到施彦同,这让付文丹心里卷起阵阵难过。她这一生走到最后,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施彦同。可是他们不是寻常夫妻,她们是湘国的帝后。山河涂炭国难之际,他们都身不由己。
亓帝一怒之下要她死,也没什么不好。若她活着,说不定日后反而成了施彦同的牵绊,误他平战乱。
“走吧。听话。”付文丹加重语气地命令。
施云琳握住付文丹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拉扯间,锋利的刀刃也不知道划破了谁的手,鲜血染上匕首。
小院外忽然响起微乱的脚步声。
齐嘉辰匆匆赶来,看见付文丹还活着,他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道:“父皇一时气愤,孤会去求父皇收回成命!湘后莫要一时冲动!”
施云琳望向齐嘉辰,她湿漉的眼底压着警惕。她问:“太子为何相助?”
齐嘉辰对上施云琳的目光,微微一笑。这还是施云琳第一次正眼相望,他心中莫名一荡。
他要湘后活着日后换更大的好处,可是他不能这么说。他望着施云琳,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全当卖夫人一个人情了。”
沈檀溪擦了擦眼泪,急问:“太子殿下可有把握劝陛下收回成命?”
“不是孤劝。而是你。”齐嘉辰含笑解释,“后宫之事,只要皇贵妃一句话,陛下绝对不会再留湘后在宫中。皇贵妃最厌强占之事。而沈娘子和皇贵妃有些交情,你去求,更容易。”
齐嘉辰虽然对沈檀溪说话,可是他一直望着施云琳。他亲眼看着施云琳泪水涟涟的眼眸逐渐溢上欢喜。
他心中的潮漪又是一荡。可是下一刻,他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施云琳好像不是在看他。
齐嘉辰脸色微愣,顺着施云琳的目光回头,看见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亓山狼。
亓山狼从议会赶过来,他步子迈得大,脸色也难看。原本身上还没那么浓的杀气,可是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宿羽衬得他似乎在暴怒的边缘。
齐嘉辰眸色变幻,忽然想起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情。
亓山狼走过来,一眼看见施云琳手上的鲜血。他立刻拉住施云琳的手检查,发现不是她的手被划伤,才放开她的手。施云琳竟这时才发现刚刚拉扯间,将母亲的手划伤了。她赶忙拿着帕子去裹母亲的手。
齐嘉辰缓了缓面色,温和开口:“大将军不去庆功宴,怎么来这里了?”
亓山狼理也不理他,而是对施云琳说:“回家。”
施云琳握着母亲的手,忽不知从何说起。
亓山狼瞥了一眼她的动作,微顿,再道:“带母亲回家。”
施云琳应该笑的,可是她望着亓山狼,忽然一下子涌出热
泪。
齐嘉辰咬了咬牙,面上温润维持不住。他咬牙问:“大将军是得了圣旨吗?你这是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亓山狼舔了下牙齿,忽然伸手攥住齐嘉辰的衣襟,将人拎得双足离地,与他平视。
“贵人?”亓山狼冷笑,“把我岳母当什么?”
齐嘉辰从未被这样拎起来羞辱,他恼羞成怒,厉声:“亓山狼,你要造反吗?”
亓山狼漠然睥着他,目光若睥蝼蚁。
亓山狼的沉默让宿羽的眼睛一瞬间兴奋地亮起来!不过宿羽很快回过神来,他赶忙迎上去,压着高兴,说:“大将军,咱们先接老夫人回家。”
宿羽直接把对湘后的称呼给改了。
亓山狼松了手。齐嘉辰脚步摇晃,险些摔倒,勉强站稳,脸色难堪至极。
施云琳紧握着母亲的手,又哭又笑地说:“我们回家了!”
付文丹有些缓不过来,她已经心如死灰做好赴死准备,就这样又不用死了?施云琳拉着母亲往外走,付文丹没反应过来,栽歪了一下。
她没有跌倒,手腕被亓山狼稳稳扶住。付文丹抬眼看向亓山狼。亓山狼将她扶起来后便收回手。
付文丹望着自己的手臂,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人——是她女婿?
付文丹被施云琳扶着往外走的时候还有些懵,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齐嘉辰脸色铁青地立在原地,目如蛇蝎地盯着亓山狼离去的背影。向来温和有礼的人,连伪装也撕掉。
不多时,他忽然听见笑声。他循声望去,看见齐嘉致坐在墙头上,一边吃泥巴,一边哈哈大笑。
“傻子!”齐嘉辰咒骂了一句,懒得管疯掉的前太子,快步往亓帝那去。
他要杀了亓山狼!
亓山狼威胁太大,必须除掉!但是又不能否认亓山狼的功勋。所以在齐嘉辰看来,父皇在位时除掉亓山狼最好。这样等他继位就不会担上谋害功臣的骂名。
齐嘉辰快步走进亓帝的寝殿,愤声:“亓山狼实在可恨,恐怕已有造反之意!”
他说完才发现亓帝神色悲怆,眼角有泪。
亓帝已经知道了付文丹那边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完全无法顾及。巨大的悲伤堵在他心口,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年轻时杀戮太多遭了报应?
他眼里含着泪,颤声:“嘉安……回京路上遇刺身亡了……”
齐嘉辰眼神躲闪。齐嘉安的死在他的计划之内,可是他当然不能表现出来。“怎么会?是谁想害弟弟!是不是亓山狼?”齐嘉辰眼底迅速滚泪,与父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亓山狼送施云琳几个人上了马车,并没有一同跟回来。
施云琳最后一个登上马车,她在亓山狼转身前拉住他的袖角。亓山狼回头,看见她眼底的不安。
亓山狼握了下她的手,说:“天黑前回去。”
施云琳这才松手。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的几个人偎在一
起,谁也没说话。虽是虚惊一场,她们却是真的好似经历了一场死别,此刻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
到了长青巷后,她们情绪才好些。施云琳给母亲手上药包扎。沈檀溪和也青准备了热水,让付文丹沐浴洗去一身晦气。
付文丹有些力竭,沐浴之后很快睡着了。
施云琳立在檐下发呆。沈檀溪走过去,担忧问:“真的不要紧吗?”
“姐姐,我受够了等待。”
“你想做什么?”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才喃声般:“造反?”
坐在树下乘凉的宿羽猛地回头。
施云琳却没再说什么,和沈檀溪一同进了屋。
施云琳身上也有些乏,晚饭也没吃,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亓山狼回来的时候,夏风正吹动桌上的纸张四飞。亓山狼捡起地上的纸张,放在案上。每张纸上都写了字,他仔细一看,虽不认识,但都是同样的字。
同样的两个字,被她写了百遍。
“你回来啦?”施云琳醒来坐直身子。
亓山狼伸手,掌心贴着她柔嫩的脸颊摸了摸,目光却落在纸上的两个字。
“写的什么?”他问。
“琅玉。”
亓山狼猛地转头,盯着施云琳,盯着她眉眼里的温柔蜜意。她不仅睡梦中喊这个名字,还要一遍遍书写。
“好听吗?”施云琳甜声问。她拿起一张写着这名字的纸张贴在心口,仰起脸望着他,软声:“你要会写哦。”
亓山狼冷着脸望向窗外。
“不喜欢吗,”施云琳去攥他袖角,“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