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话 鸿门宴
陌缓缓心里是一级戒备状态，人已入“敌营”，就算明知是“鸿门宴”，也得撑到有人“亮剑”的那一刻，才可以想法子应对脱身。
她先回归正题：“我记得外婆好像还有几本相册，我能拿几张合照走吗？”
“相册？”不值钱的东西，张胜男也不觉得给她有什么，但显然她心里没什么印象，“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问问你叔叔，他在后园子里种地。”
随即，她大声喊道：“喂，老头，缓缓来了，你去带她找找妈以前留下的东西！”
“哎，来了！”
没一会，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子就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
叔叔林陌个子不高，面相与张胜男是完全两个极端的长相，他的眉头微吊，面上褶子很多，瞧着是比较和善的样子。看见她，他笑了笑，和蔼地说：“缓缓来了啊。”
陌缓缓向着他略一点头：“叔叔。”
和面相一样，陌林和张胜男的性子完全不同，他比较温吞，属于万事不管的类型。对缓缓从小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坏。以前缓缓还住在这的时候，经常被张胜男骂，他一般不会帮着回嘴。但是奶奶要是护她被骂了，他就会帮腔。然后，战火转移，他被骂个狗血喷头。
说起来，他也是倒霉的。
陌林用毛巾擦着汗问：“你要找什么？”
陌缓缓：“和奶奶的合照，可能还在这。”
陌林：“哦，那在阁楼上。”
陌林领着缓缓上了小阁楼，指着角落里一堆七零八落的盒子说：“你奶奶和你之前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自己看看。”
“好的，谢谢。”
等人走后，陌缓缓才走到窗户边上，将厚重的窗帘拉开。夕阳橘色的柔光透进来，漫天地灰尘在空中飘散。无论是视觉还感觉上，都有一种憋闷的燥热。
陌缓缓看着熟悉的房间，这里曾是她和奶奶住的地方。
顶上的阁楼全部是用木头做的隔板，不要说跑跳，稍微一动就吱呀作响。晚上起来上厕所都要被楼下的婶婶骂；那时这顶上还没有装什么窗纱，窗户一开到处是虫子，就爱围着她的台灯打转，她做个作业从头到脚都是蚊子包；夏天的时候，这里就是个火炉，又没有空调，只有一把老旧的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头，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也不是都那么不好，至少还有奶奶摇着蒲扇的手，还有她伴随着虫鸣的低低的哼唱声：
“囡囡啊，我的小棉袄，你不要哭啊。天上打雷是要下雨啊，小狗乱叫是它不好。囡囡啊，我的小棉袄，你对阿婆笑。阿婆送你长命锁，愿你富贵长安乐。囡囡啊，我的小棉袄。你要快快长大啊，阿婆会慢慢变老……”
转眼间，奶奶去世也有五年了。
她没有家人这个概念也已经五年了。
陌缓缓很快找到了她印象里的那几张照片，收拾时还有额外的发现。
那是一本相册，主人公是两个年轻的男女。从一开始只有两人的合影，到后面甜蜜的三口之家……
或者，她还是应该叫他们爸爸妈妈。
婶婶对妈妈全无好感，奶奶似乎也不想让她记起父母去世的残酷的记忆，所以平时从不和她说起她父母的事情。甚至于，她手上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
相册底下还有一个带锁的铁盒子，盒子面上锈迹斑斑，几乎要看不清上面女郎的图案了，摇一摇，里面闷闷的响声听着好像是什么书。印象里奶奶说过，这是她妈妈留下的。
陌缓缓拿着相册坐在床沿上，一页页翻着照片，看着上面那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一张照片从相册里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却是母亲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
男孩瞧着不过三四岁，长得非常漂亮，但左侧额角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痕。
这是谁？
陌缓缓没来得及多想，因为此时底下传来了叔叔的声音：“缓缓，吃饭了。”
她忙应：“来了。”
将照片夹进相册里，她将所有的东西一起带了下去。
经过叔叔的同意，陌缓缓将奶奶的照片连同父母的相册、铁盒一起塞进了包里。
她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他们想要干什么了。
这顿饭只有他们三个人。张胜男很热情，不断给她夹菜：“哎呀，缓缓啊，几年没见，你现在真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气质是以前完全没办法比的了。有没有男朋友啊？”
陌缓缓脑海里第一印象竟然想起了肖钱，她忙摇头：“没有。”
张胜男看起来像是在关心她：“你也毕业工作好几年了，年纪差不多了，是时候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嗯嗯。”敌不动她也不动。陌缓缓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太当回事，但还是乖巧点头。
“对了，”张胜男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工作有几年了？满三年了吧。”
这感觉是要切正题了吧，但陌缓缓还没弄明白她想干嘛，犹豫着还是先应着：“嗯嗯。”
“那你们公司一直给你们交社保的吧。”
“嗯嗯。”
“哦，也就是你的社保也满两年了吧。”
“嗯嗯。”
张胜男又问：“那你们有公积金吗？”
陌林却突然出声打断：“行了，问那么多干嘛，先吃饭。”
张胜男生气地瞪他一眼：“问问怎么了？犯法吗？有什么不能问的吗？”
转头，她又换一副笑脸看着陌缓缓：“来来来，吃菜，今天为了你来，我特意多做了几样菜。来来来，这芋头是叔叔自己种的，很香的，多盛点。”
陌缓缓不慌不忙错开自己的碗，看了她一会，才平静得说道：“我芋头过敏，有一次脸肿了，你还笑我说像猪头。”
张胜男刚夹了东西的手顿在半空中，她尴尬地清清嗓子，转而将芋头扔到陌林碗里：“缓缓过、过敏就吃别的。你自己种的，自己多吃点。一天到晚待在地里，种那么多东西又吃不完，吃得我快吐了，真的烦死你了……”
陌缓缓微微笑笑并不说话，只是扒着碗里的米饭。
一顿饭快要终了了，张胜男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缓缓啊，你姐为了给球球上学，租住在外头很久了，房租一个月要□□千呢。”
来了，来了，涉及到钱，她想正题终于要开始了。陌缓缓没有说话，而是看一眼叔叔。
后者没敢看她，有些尴尬地起身：“我吃饱了，先去走一走，你们慢慢吃。”
刚才看他还想拦一下，这下是不再阻止的意思了吧。陌缓缓的心里有些失落，还是强笑着打岔：“租着都那么贵，那给球球找得那个学校一定很好吧。那是什么学校？”
张胜男打着马虎眼：“也没有那么好，但毕竟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嘛。我们也不是不想买，但不是没购房名额了嘛。”
陌缓缓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咦，是这样的吗？但前不久我刚看见叔叔朋友圈说刚在杭城买了房。”
张胜男有些尴尬：“那、那房子便宜，不捡漏可惜了。”
陌缓缓顿顿开口：“哦，但对比一下，当然还是球球的读书重要呀，你们别的地方我记得还有房子，如果是没有名额的问题的话，卖一套再买好了。”
张胜男也懒得再和她绕了：“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我们在学校附近看中一个新楼盘，我记得你叔叔说你什么技能比赛得过一个什么人才，买房有倾斜政策，而且你是首套房，摇中的几率特别高，我看你社保什么都也符合条件的，反正你肯定也用不着，要不你把名额借给你姐吧？”
她还绷着那副和颜悦色地表情，但是声音里的那份颐指气使已经绷不住了。明明是在问话，却用了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似乎是想威吓她同意似的。
——就像以前拿走她的奖学金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
陌缓缓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笑着说：“也不是不能，不过对我来说有什么利弊，您是不是应该先阐述一下？”
似乎是多年不见，张胜男还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生活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小姑娘，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陌缓缓说得坦荡：“从前面您的陈述，我大致也了解了您的诉求：这套房子的性价比高，但您舍不得卖了别的房子，所以想找个人借名额。会想到是我，因为我是首套房贷款利率低，人才名额摇号中奖概率高，还有一系列的补贴与优惠政策支持。是吧？”
张胜男想说什么，陌缓缓故意提高了声音盖过了她：“这些我都能理解，毕竟任何人做事总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面。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也不例外。借给您名额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张胜男忙说：“这不是钱的事，我是想我们都是亲戚……”
瞧，有些人总是会这样，明明该谈感情的时候和你谈钱，而明明该谈钱的时候和你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