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佩下乡记2

陆老师：“没有资助男生也有学上，别说是学了，吃的喝的穿的，那都是给家里的男丁，女孩能活着干活就行。”

“啊？”裴佩目光中难得泛出了清澈的愚蠢。

裴佩有点意外，她知道一点，但知道不多，以前接触到的人都很有钱，不至于不给学上，家里独女宠爱上天也有。

家产另说，吃穿用度这方面那肯定不至于区分开，大家都是最好的。

至于家产，那除非非常封建的老东西，不然都是考虑利益，谁更强就交给谁。

她一直表现的毫无野心，主要就是没有自信能赢过裴宴。

如果她想，家里人也不至于不给她机会。

只是还没到可以去接触家族产业的年纪，她就不是裴家人了。

得嘞，自己都这样了，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裴佩暗自吐槽一下，艰难爬山，她的身体才刚养好又水土不服还要爬山，爬到一半人就废了，只能让保镖背着她继续深入。

随着视野宽阔，她看到了土房子。

有点新奇就多看了看，结果走进了之后又闻到了屎尿屁的味道，当场吐了个眼泪鼻涕一起流，保镖很快拿出湿纸巾给她擦脸。

裴佩一边擦一边落泪，特么的这也太丢脸了。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脸蛋黑乎乎有红扑扑的小孩，那小孩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用灿若星辰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a市到处都是闪亮、精致的人事物，好看的眼睛什么的不新奇。

可到了这里，入目皆是灰扑扑的破败，突然在一片黑红里看到小星星，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小孩似乎僵住了，黑乎乎的脸蛋爆红，同手同脚的躲进了屋里去。

“等下。”裴佩喊了她一声，同手同脚的小孩脚步顿住。

裴佩伸手，保镖给了她一包糖，她过去打开给小孩一颗，俯身和她对视：“别紧张，姐姐是镇里的老师，有点事想问问你，你可以和姐姐聊一会儿吗？”

“可、可……”小孩不仅脸憋红了，连脖子都憋了个透红，半天没能说出三个字来，只是呆呆的点头。

裴佩闻到了她身上不仅有鸡鸭屎味，还有人类屎尿屁的气味，目光往下滑落，看到她破了几个洞的衣服和干瘦的手臂，她的指甲里还有不明黑黄色物体。

裴佩忍耐了一下才没有退步，目光流转之间扬起一个微笑说：“你有读书吗？”

女孩摇头。

裴佩：“那你想读书吗？”

女孩那漂亮的大眼睛里露出几分迷惘。

裴佩忽然一顿。

她甚至连读书这种概念都不太理解吗？

有这样一双漂亮眼眸的孩子，要是在城市会有大把的机会，比如说童星，哪怕不是童星，也肯定是老师喜欢、父母喜爱的孩子，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富二代也会任由她选择，只是最后能得到什么东西就看她们自己了。

她可以选择在爱意里奋力向上，也可以选择带着天赐的美貌愉快地向下堕落。

不过在这小地方，她连向下堕落的机会都没有，她已经触底了。

还来不及多问，一个妇人走出来拉走女孩，嗓音沙哑的问他们是谁，陆老师上前说明来意，得到了差不多的结果。

裴佩站在他们身后冷眼旁观。

又有村民出来，场面吵闹了起来，他们又说起方言，陆老师一嘴难敌，节节败退，冷汗直流。

裴佩忽的感觉到寒冷，臭味冲击让她忘记现在还在冬天，女孩们穿的实在不能算是温暖。

之后的几天她随着陆老师到处走访，13岁以下的孩子基本上都有读书，虽然这边的教育说不上好，但也算能读书识字。

他们在愚昧，也知道好歹要识字，不然以后打工都不好打工。

但也并不是所有家庭的女孩都有这样的殊荣，很多孩子连拼音都看不懂。

这边倒是也有扶贫、修路的和志愿者，但全数铩羽而归，也只有陆老师这样钱多时间多的人还愿意在这里孜孜不倦的花费时间。

陆老师全程好声好气，见势不妙就拉着裴佩跑。

裴佩特地找了这个地方的资料看，看了才发现，陆老师拉着她去的地方甚至都不是最偏僻的地方，更偏的村落不止翻过一个山头，还得往里面爬好久。

陆老师对此说：“我哪敢带你去啊，你这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别给拉着关进去当人儿媳。”

裴佩当天就又找了六个保镖来凑了个十人组。

各个都是退役兵，身强体壮。

不然她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陆老师又说：“这边的情况你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之后你要家家户户去走访，说服他们。能做到吗？”

裴佩点头。

陆老师：“我劝你别用钱来解决。”

裴佩目露不解：“这不是最简单的方式吗？”

那些扶贫的人直接发钱确实没有用，但那也是因为他们直接给钱，免费的东西肯定不珍惜，给钱的方式迂回点，总能让他们屈服。

陆老师：“你今天可以给他们一千，他们明天就回找各种借口来向你要更多的钱。”

他们确实不讲信用，擅长竭泽而渔。

他们看不了那么长远，能先爽一下就会选择先爽一下，所以有很多针对女童的公益项目，最后资金全都流向了他们的哥哥弟弟，导致很多项目叫停。

裴佩沉默。

这些天跑断腿下来，她都开始适应那些屎尿屁的味道了，而且也发现了，相对于脏乱，那些孩子能吃饱都算幸运，别说是读书学习、展望未来这样的事。

在他们看来，女孩十七八岁嫁人换彩礼，那是天经地义。

到时候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一家老小，就是再好不过的幸福生活。

真可怕。

去往村落的时候，她在保镖的围绕下看着窗外的风景想。

她因为一些人的贪念而被抱错，过着不属于她的人生，众星捧月、鲜花簇拥、锦衣玉食。

短短几页的调查报告，溢不出那些腐败的屎尿气味，看不到那干枯的嘴唇、瘦骨嶙峋的手臂上的淤青。

她看过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哪怕不属于她，她内心的落差也无法填平。

可现在。

她看到了自己本该度过的童年，她不由的想，如果自己才是被抱错的真千金，她会怎么做？

她会怨恨、会不顾一切的毁灭。

她会找机会创死所有相关人员。

她本该风光霁月。

而不是淹没在这山林之间，猪狗不如。

裴佩叹气。

可裴羽没有这样做，她什么都没做。

她甚至给了她往上攀爬的机会，给与她希望，让她得以正衣冠。

心善。

她看着这些灰暗无望的人生，再也无法生出自己被夺走了什么的感觉，只剩下浓烈的、犹如小偷偷窃成功般的窃喜。

幸好她被换了。

幸好她没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裴佩的长相在这里不算优势，反而是劣势，看着好欺负，可人家也不会对她恶语相向，反而还哄着她，好话说尽，可那字里行间就是要钱。

裴佩耐心听着，干脆给他们看了外界的言论，当然不是关于讨伐封建的，而是关于婚恋的信息。

“你们瞧瞧，女孩子还是要有点学历才能嫁得好，嫁得好才能回头扶持家里人是不是？”

封建已经融入他们的血液，讨伐无用。

不如顺势而为。

柔美女生的身边环绕着十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谁都不敢说不对。

“看看，这个富二代都说了，哪有人会要文凭都没有的媳妇？”

“现在大家都是有读书的，要是两个初高中文凭都没有，去厂里打工都没有人要？”

“你们瞧瞧你们家女娃娃，本来就不聪明，还不漂亮，就收个彩礼钱够吗？”

“彩礼钱花完了怎么办？”

“还是得以后去打工往家里打钱，不然家里头有事了怎么办？”

裴佩相当会装，这会儿语气温柔、表情诚恳，字字句句皆是为他们着想，又有收了钱的村长帮腔，一个个脸上都浮现意动之色。

村长钱收的已不多。

裴佩自掏腰包给了他一千，让他帮忙说几句话就行，还送了他点茶叶。

这种小村子，村长的威信力很强，有村长站台，村民们这才松口。

主要是进厂打工一个月五六千的高工资征服了他们。

大家伙没正经学过数学，可九九乘法表还是懂的，一个月5000，一年下来也有个几万块呢，都给自家男娃用，想想就美滋滋。

裴佩说的时候女娃们也在，她们面色有期待、有向往，看上去对她的话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佩一开始还觉得可怜，现在也理解了。

她们信息匮乏，没有见过更大的世界，脑子里根本没有“为自己”这种概念，听她这些封建的话，自然不会有什么愤怒，反而觉得相当美好。

真是个可怕的小世界。

城里人裴佩感叹。

对于她们倒是也没有多少怜悯，她没有这种东西，反而盘算着陆老师对她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但这样也不够，他远离核心圈，能帮忙说话，却还不够。

光是说服那些个村民，都用了裴佩半个月时间，没办法，他们太顽固了，不少人意动却还不肯放手，一说就是家里田地需要自家女娃打理。

还有些个听说村长收了钱，非要她也给钱，不然就不让。

她干脆就把钱都给收回，群发表示有叛徒，然后又找了更有威信力的人来，他们这些个宗族概念强的人，一有老人鼓动，那就听话很多。

好好一个善事，给她玩成了狼人杀。

她信息封锁做得很好，没有把这些细节传到陆老师的耳朵里，总之陆老师对她的态度越发温和，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陆老师，学员名单。”

陆老师接过裴佩手中的文件，看她眼下青黑，脸色惨白，还瘦了一大圈，连忙说：“好好好，你先休息两天。”

不然他怕这孩子嘎了。

裴佩刚想拒绝，她还有很多事没做，突然有电话打进来，是生活助理。

接了电话之后，她改口说：“好的，我现在回去，后天早上过来。”

回到她新租的别墅，她躺在刚到货的定制床垫和枕头上，直接进入睡眠状态。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看了一下时间，意外于自己居然睡了十几个小时，几乎是把这大半月来睡眠不足的量都给补上了。

外面放着晚上新鲜做的饭菜和生活助理留下的便利签。

[老板，饭菜是11点做的，如果您觉得不新鲜可以喊我起来。如果觉得可以吃，请放在微波炉里热五分钟就可以吃。]

裴佩饿狠了，也不挑剔，扔微波炉热的时间又泡了茶。

喝茶，吃饭，继续喝茶。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喝茶，脑子里还是有一堆杂乱的想法。

她一边喝一边思索，一条条整理清楚。

喝完一壶茶，她打开电脑，把近期的事整理了一下，做成报告发给裴羽，并且让裴羽去上她的课之后整理成笔记发给她，她不想延毕。

早上六点。

裴羽回复邮件：还能学习？

裴佩：当然。

实在没时间，那就花钱请人来，没有什么钱不能解决的事，不能的话那就是钱不够多。

再说了，希望中学里的杂事，她的1个助理和10个保镖也能帮忙。

等生活助理起来，她让她去找点厉害的老师，主要是可以给学生们开阔视野的，但也不能过度，要让一个人改变想法，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主要她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多久，实在不想再时时刻刻听到那些愚蠢的言论。

没等假期过期，她又回到学校，向陆老师说明自己的想法。

裴佩：“不用太多，每周用一个小时就行，看看电影、聊聊思想问题。”

陆老师点点头：“可以先尝试一下。”

裴佩：“我还找了人来牵网，这边的网不太好用。”

陆老师继续点头。

裴佩：“我还打算修缮一下操场，并且弄个健身房、影音室、图书馆——”

陆老师举手制止她：“孩子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玩的。”

裴佩闭麦，并不雅地挠了挠手臂。

该死，不知道什么东西咬了她一身包。

她打算之后多在学校，再也不去那些嘎达角落里，去镇医院看了，医生也不确定是啥，归类为爬虫。

光是听爬虫两个字，都苟让她恶心的，更别说让她细想虫子如何爬过她的肌肤，并且啃咬她、吸食她的血液。

一个月下来，裴佩瘦的皮包骨头——近期吐的次数太多了。

-

开学之后，裴羽很忙，一个人要学两人份的书。

裴佩学的商学，这个对裴羽来说也算刚好，因此她学的也不勉强，比较麻烦的就是当天有课，晚上她就要空出时间去和裴佩视频通话，再给她教一遍。

好在裴佩有较强的自我管理能力，大体上还是靠自己啃教材。

除此之外，裴佩每周固定会给她发一份邮件报告工作进度，顺带给她打电话吐黑泥，关于山路难走、封建思维顽固、民风恶劣、村民脏话连篇、蛇虫蚁兽、人身安全之类的。

她这人装绿茶、装白莲很在行，但吐槽就不行了，用词总是很文雅，常常卡顿，显然是吐槽的完全不尽兴。

可她又说不出粗话，吐了也是白吐。

好在她有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哪怕吐黑泥不尽兴，提一嘴之后就过了，不会再提。

裴佩问：“公司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裴羽说：“挺好的，我找了一些专业人士来管理，顺带培养一下新人。”

“哦——有电话来，我先挂了。”裴佩挂了电话，又接了陆老师的电话。

“有个女同学给你送了点礼物。”

裴佩问：“什么？”

陆老师：“牛奶和鸡蛋。”

裴佩：“啊？”

陆老师：“嗐，估计是平时省下来的，留给你吃了。”

裴佩：“……让她自己吃。”

哪来的蠢孩子，她能缺吃的吗？

直接让人邮寄过来要啥有啥，想要新鲜直接空运，空运还不新鲜就让人跑腿买过来，做当天的飞机送过来。

老娘只吃当天生出来的鸡蛋和当天挤出来的牛奶。

陆老师：“人跑了，你明天自己给她吧。”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裴佩让那个女同学到办公室见她，是那个眼睛很漂亮的孩子，现在学校已经有几百个学生，裴佩也没特地去记，这个女生是因为眼睛特别好看所以她能记得。

她露出一贯的伪装色，语气温柔地说：“林同学，你送我礼物我很开心，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就不收了，这是学校给你的，为的就是让你好好补充一下营养，你要自己吃知道吗？”

林同学用那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带着崇拜和依赖，星星似的。

裴佩毫不怀疑，自己现在让她去干坏事，她肯定也只会纠结一下就相信她。

小孩子就是好搞定，还是见识少了，以后离开这里，她还会遇到很多或强大、或温柔、或美貌的好人，到时候估计早把她给忘记了。

裴佩心硬如铁，完全没有被触动。

她把东西还给林同学，叮嘱她之后可以每天吃两份，补充蛋白质很重要。

“可、可是……”她还是很害羞的孩子，“您看上去比我更需要。”

裴佩：“……”好麻烦。

虽然觉得麻烦，她还是好好安抚了一下这个小鬼。

结果下午又出事了，林同学的父母来拉她回家，因为家里的老人摔了一跤，需要有人照顾。

老师在努力劝说。

裴佩站在窗边脸色平静的观看，思考着这怎么应对好，之后肯定还会有同样的事，怎么杜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