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东方青苍比谁都更清楚这个问题。
之前去息山找海市主的人还是扑了个空。东方青苍坐在高椅上，不禁回想起山月节那天容昊问他的问题。过了这么多天，连巽风都能找到海市主的踪迹，可是水云天迟迟没有动静，好似完全不知容昊已然逃狱。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在谋划着什么呢？
东方青苍不得而知，但他能猜到，以容昊与他的仇恨，对方必定会把他的情况告知水云天，好趁火打劫。
玄虚之境暂无动静，水云天也暂无陈兵布列的迹象。但若是水云天倾巢而出，可用兵力能达二十万，他不能葬送他的子民。
“尊上。”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东方青苍抬眼望去，看到的是往日亲切地唤他大伯父的少女，他的女儿青愿。
东方青苍并不觉得女儿会这么快接受他的身份，他并未尽过身为父亲的职责，不堪为父，所以听到青愿如此称呼他，他也没想强令对方改变称呼，只是专注地望着少女。青愿看上去很憔悴，双眼浮肿，神色也不及以往的明亮，像是饱受风雨欺凌的小草，萎靡又虚弱。
东方青苍微微皱起眉，“你怎么下床了？药喝了吗？”
“喝了，医师说我并无大碍。”他听到青愿如此回答，随后坚定地对他说。“尊上，请问何时再试一次？”
“试什么？”
“分魂之术。”
东方青苍垂眸不语。自昨夜起，他从未考虑过再来一次分魂之术。纵使有那半枚骨兰固本培元，青愿本身也经不起任何涉及神魂的术法了。
因为她不是遵循天理而来的孩子，她能成长至今，已经是个莫大的奇迹。
“一次已足矣，你不必多言，回去休息吧。”
“尊上！”青愿不懂为什么东方青苍要就此放弃，明明还有机会，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她也休息够了，她完全撑得住。“青愿斗胆请尊上再试一次！”
“不必多言，本座不允。你退下吧。”
“尊上！”青愿紧盯着东方青苍，却发现对方第一次回避了自己的目光。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对，而理智告诉她不能放弃。
赤地元神依旧在侵蚀东方青苍，谁也不知道他能撑多久。青愿无法接受他因此逝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改变了态度。她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看着沉默的月尊，忍不住回想昨晚的事。昨夜必定发生了什么，被她遗漏而不知的……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有了一个最不愿接受的猜想。
“是因为我吗，尊上？”青愿的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
东方青苍看着面前的女孩，曾经他有多欣赏青愿的聪慧，现在就有多心疼。他闭了闭眼，心里叹了口气。“本座行事无需向你解释，退下吧。”
青愿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望着高位上的东方青苍，他比初见时苍白了许多，他在逐步走向虚弱，可她不想见证他的凋零。
少女一时无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了头。东方青苍看不清她的神情，只以为她已经接受事实，正待唤觞阙前来将人护送回去，结果眼睁睁看着少女对他行了最高的礼仪，恭敬的匍匐在地。
“你这是在做什么？”东方青苍深深皱眉，他并不觉得这事值得青愿行此大礼。他起身想把人扶起来，只是他还没有踏出脚步，就听到了青愿带有些许哭腔的声音。
“尊上，青愿求求您，再试一次好不好？求求您了，父亲。”
父亲。
这个称呼仿佛成了无形的钉，把月尊一下钉在原地，他望着面前的少女，这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在求他。东方青苍闭眼吐气，再也无法出言拒绝，只是他也不忍，不忍少女亲手证实真相。
月尊沉默了多久，青愿便跪了多久。两人同样的坚决，但总有一人要率先退让的。
东方青苍还是退让了。
他走下高椅，走到距离少女一臂距离的地方，弯腰把人扶了起来。他看着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眸，看到了里头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决心。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布下结界，对青愿说：“你结印吧。”
青愿还来不及欣喜他的应允，就发现情况不对。月尊甚至没做其他准备，也没有叫来巽风，只是看着她，仿佛在戏耍她。一时之间，青愿有种被人看低的恼怒，但对方也不是她熟知的父尊，她只有抬起双手，拼着一股气，要向对方证明。
然而她刚刚开始第一个手势，就懂了东方青苍的态度和拒绝。
她的手指推不下去，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将她的双手定在原地。不论她的脑海里那套结印手势多么清晰，她又推演了多少遍，可她的手指，却是连第一个法印都无法结成，僵硬如石头。
她根本无法调动自己的元神力量。
青愿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愿相信自己居然是唯一的阻碍。她不敢置信地摇头，她用尽全力，可最后，双手也只能酸软地泄了力，眼泪无声落了满面。
东方青苍看着她，心下越发疼惜，他不想让青愿这么伤心。他想起小兰花伤心时会抱住自己，弟弟小时候哭泣时也会抱着他。他抬起手，迟疑了一下，终究把青愿揽入怀中。
少女触碰到温暖的怀抱，便再也克制不住痛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啊呜呜呜……”
前来督促爱人喝药的小兰花站在门口，静静望着房间中央的父女两人。
这是她的家。
……………………
小兰花没有进去，她默默等青愿收拾好心情离开，她没有让青愿发现自己。
她进去盯着东方青苍喝完药，又哄着给他输送了一些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神女之力，才去弑神坞找青愿。
这条路她曾经花了三天时间走得很熟。然而现在，同样的路程让她心生怯意，脚步都忍不住放慢。
走廊上的花草还没凋谢，一如青愿刚来的那天，让她想起最初青愿看她的眼神。她们好不容易才成了朋友，但小兰花不知道昨夜的真相，会不会把这份情谊打成粉碎。
她甚至不知道该对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抱有什么态度才好。小兰花自幼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她不知道母亲的角色该做什么，也不知道青愿是否愿意拥有她这个母亲。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太快了，小兰花自己都没有和家人相处的经验，更别说当一名母亲。
她无法想象青愿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换作是她，她能接受吗？
朋友和母亲始终是不一样的，青愿……会恨她吗？
小兰花走完了那条其实并不怎么长的路，她站在弑神坞门口，迟疑着停在原地。她站了好一会儿，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随意踏进。她只是想来看看青愿，可是来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入门的借口。
她该与青愿说什么？她可以说什么？青愿会想见到她吗？
小兰花踟蹰不定，直到青愿率先发现了她的存在。少女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青……青愿，”小兰花紧张起来，连说话都有点磕巴。“你……还好吗？”
刚问完，她就忍不住想自打嘴巴。青愿的状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好，她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青愿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兰花，那张藏不住表情的脸上紧张和懊恼一目了然。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让开身体，以行动给出了回答。
小兰花一愣，很快就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忙不迭伸出脚跟着人进了屋。
又是一阵沉默。青愿坐在床边，小兰花有点局促的站在她面前。
小兰花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嘴张了又闭，最后还是下意识叫了名字。“青愿……”
“别指望我叫你母亲。”青愿率先开口，说时她刻意避开了小兰花的脸。平心而论，她真的很喜欢小兰花，小兰花也真的很好。可是一想到小兰花就是她的生母，一想到小兰花未来会成为那个神女，一想到神女就是她的母亲，青愿只觉得膈应又别扭。她不知道小兰花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感受，但她真的叫不出口。
小兰花闻言却大大松了一口气，甚至对青愿还有些感激。她克制不住上前握住青愿的手，双眼明亮又欣喜，把后者都吓了一跳。“没关系的，我们就按之前的来相处好不好？我们就当朋友可以吗？”
“……嗯。”迟疑了半晌，青愿还是应下了。她别扭地想抽回手，却又抗不过小兰花的笑脸。
她们正在说着话，忽然宫人敲门进来，身后还跟了一连串的宝箱，鱼贯而入。
“等等，”青愿皱眉，不解的望着她们。“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拜见月主，拜见殿下。”为首的宫娥恭敬弯腰。“这是尊上的吩咐，要为殿下准备苍盐海最好的饰品、衣裙和各类用品，所有一切都要用最好的材料，确保殿下住得舒适、安心。”
青愿下意识转头看向小兰花，就见对方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这是东方青苍作为父亲给她的心意。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也就默认了宫人们的忙活，看着自己住的寝殿在她们的装饰下变得比以往更加舒适和奢华。
临走时，那名宫娥忽然又在小兰花面前停了下来。“月主，您的大婚礼服已经完工，现在已经送到您的寝殿里了。”
“啊？”小兰花显然没想到能这么快听到这个好消息，小脸都发起光来。“那我现在去看看。”
说着她转头，一脸期待地望着青愿。“青愿，你要不要一起来？”
青愿一愣，下意识应了声好，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的是什么。
小兰花说走就走，拉着青愿就跟着宫女去了。青愿在后面望着她娇小的背景，忽然忍不住回想起她知道的一切。
她记得……史书上……不对……传闻中……
青愿皱起眉，这才想起一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情。
当年小兰花和东方青苍，真的成亲了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