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愿陪小兰花回来不久，甚至还没消化好今天得到的消息，就得到月尊传召去练武场。
她的父亲正站在练武场中央，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而她的父尊巽风正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华服都沾了灰，甚是狼狈。
青愿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同时面对这两人。时间过得太仓促，即使从那天的第一声“父亲”开始打破了界限，在青愿心里，巽风作为父尊的时光也一刻都没有抹灭。她对着东方青苍喊不出“父尊”一词，东方青苍由着她。可她看到巽风，也非常清楚这不是那个她熟悉的父尊，即使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呆在原地不敢动了。
巽风没有她这么复杂的心理，他已经彻底把青愿当作一家人了。看到侄女到来，他只是站起来整了整衣冠，对兄尊点头示意告别，经过青愿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把空间全部让给这对父女。
他的场次已经结束，该轮到青愿了。
“青愿，”东方青苍望着呆站在原地的女孩，神情和语气都非常从容平静，仿佛刚刚训练弟弟的那个人不是他。“拔出你的业火剑。”
青愿不懂为什么东方青苍忽然要抽查自己，她迟疑地化出业火剑，还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当面就迎来迅猛的一击。她连连后退，勉勉强强才挡下这次攻击，就听到东方青苍的训斥。
“专心，战场不容许分心！”
“不会反击吗？本座可不会手下留情。”
“你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一招更比一招刁钻，练武场上一时之间只回荡着月尊大人的声音。青愿又委屈又不服，频频狼狈躲闪，她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比不上东方青苍，只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位一世豪横的月尊。直到她再一次翻滚避开袭来的铁剑后，抬头望见了东方青苍略带赞赏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了东方青苍的意图。
他在教她。
青愿的眼神逐渐坚定，也不再一味躲闪，她开始寻机进攻。
东方青苍的每一击都很凌厉，他只用了练武场随处可见的铁剑，没有业火围绕，但威力甚至能碾压青愿的火焰。青愿喘着粗气，原本整洁干净的衣裳已经灰扑扑，汗湿的碎发直接贴在了脸颊上。她紧盯着立于场中央的月尊，用力握紧手中的剑，脚下一蹬，便又开始进攻。
这是一场披着实战外衣的指导。自从青愿觉醒业火以后，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教青愿，因为没人能面对少尊不受控的业火。可是东方青苍却游刃有余，他甚至都没有怎么认真，剑一挑，便能将青愿爆发的业火打回原地。
这是宛若天堑一般的差距鸿沟，却也是递到青愿脚下让她能快速爬升的阶梯。
青愿越战越勇，双眼越发炯炯有神，尽管她现在甚至还没能靠近东方青苍的一剑距离，她已经借此修正了自己之前的很多不足，也想出了不少新的作战对策。她从来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过，也从来没有像这般，越战越得心应手。
她手中的业火剑，已经不只是一把剑；她与生俱来的业火，也不只是火焰。
看着越发兴致盎然的少女，东方青苍不知不觉勾起嘴角，心中的忧虑，总算比之前下降些许。他的女儿终究不是这个时间的人，他不知道她能留多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要离开，更不知道青愿回去之后，会不会又面临一场大战。他在青愿的时空已经死了，而他作为父亲唯一能做的事，只有趁现在提高青愿自保的能力。
他的女儿，生来既有业火，合该睥睨三界。
“再来！”
……………………
接连两日的训练让青愿腰酸背痛，却也无比爽快。她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接受过如此全面又系统的修行指导，尤其是在业火方面。
当初东方青苍弑父后没多久，与业火有关的藏书便在一次意外中与先月尊寝宫一起付之一炬。青愿觉醒业火千年有余，寂月宫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正确指导，全靠她自己本能摸索至今，用法也非常粗糙糊涂，经常是不想用的时候燎了东西，而想用的时候却又死活使不出来。
但现在都不一样了。
青愿非常开心。
她开心地泡了澡，又尝试用业火来烘干身上的水汽。这种精细活儿是她以前做不到的，却也是她如今能掌控业火的力证。
她挑了一件最喜欢的墨蓝色长裙，打算去找小兰花，让她也看看她修行的成果。
只是她才踏出寝殿，便发现宫内有点不同寻常。
青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今夜的寂月宫，安静得不同寻常。
自从仙月两族局势紧张，寂月宫就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路过的宫娥都恨不得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也让人来人往的宫殿有了不应当的安静。
青愿本是习惯这种氛围的，可是今晚不知为何，在同样的氛围下，她心里却在发慌。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青愿走到长廊里，一眼可见灯火通明的噬仙楼，与往常无异，只是过分明亮了，按平日，这时候小兰花应该还在月尊身边。她压下心里的惊慌，直接走上阶梯，走向月尊寝宫。
那里灭了灯，黑压压一片。
这不正常。东方青苍是一位勤勉的君王，如今月刚上枝头，按平常来算，他本应还在寝殿里处理政务。
青愿的心跳得越发快，她没有进月尊的寝宫，而是直接冲下楼梯奔向小兰花的噬仙楼。她终于想起刚到练武场时的困惑，被她抛之脑后的疑虑。
东方青苍教得太急了，像是恨不得一夜之间让她把所有东西都融会贯通，像是他们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
青愿的心跳声在她踏进噬仙楼时达到了极点。噬仙楼里，觞阙倚墙而立，结黎坐在床边，正在整理凤冠和珠翠；小兰花坐在床上，一身婚服鲜红刺眼。
没有东方青苍。
青愿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走到小兰花面前。
她对上了小兰花的眼睛。她娇弱的母亲神色很平静，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并没有太多身为新娘的欣喜，甚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还多了哀愁。
“尊上呢？他在哪里？”
屋里没有人回答她。她一一扫过觞阙和结黎的神色，她的心正在下沉，无形的大石头压在心头，直接压到了她的胃，想把她的灵魂都从□□里压出来。可是她的喉咙却收得很紧，让她吐不出来，只能拘在这个沉甸甸的肉身里，拘在这个沉闷的世道里。
“觞阙叔叔，你告诉我好不好？”
觞阙避开她的视线，低头藏住表情。“殿下，别问了，尊上有令，属下不能说。”
最可怕的设想涌上心头，但青愿不想相信。她蹲下身，半跪在小兰花面前，仰头恳切地望着她生来就该最亲近的人。
“小兰花，告诉我好不好？”
小兰花从来不是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她想到了东方青苍的话。大木头说得对，她们的事情，本来就不该由青愿背负。她是大木头的妻子，她们同生共死，可是这一切，都不该由她们的女儿来承担。
“小兰花，母亲，求求你告诉我，父亲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可是，青愿这样恳求，让她怎么拒绝？明明这个孩子，一直都像她的父亲一样，高傲自我，如今却对着她低下了头。
小兰花看着在苦苦哀求她的青愿，眼眶也泛上了热意。
青愿在唤她母亲。
小兰花闭了闭眼，到底松了口。“玄虚之境，他去解封十万大军。”
心里那块大石掉了下来，砸痛了青愿。
最坏的设想被证实了。
理智上青愿知道这是东方青苍一定会做的事，甚至换成她，换成巽风父尊，在这种情况下估计都会做出这种选择，因为她们不只是要为自己负责，她们身后还有苍盐海千千万万个家庭，还有她们的族人。
可这不代表，青愿的情感能接受。
“你们为何不阻拦他？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泪水模糊了青愿的视线，她已经看不清小兰花的表情，只听到对方柔柔的嗓音。那本来是能给人温暖的嗓音，听在青愿耳里只似怨似诉复似泣。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我等他回来，我们明天就会成亲。”
“小兰花……”青愿不明白。在她眼里，小兰花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她们都知道，东方青苍这一去风险有多大，甚至可能，无法再回来。
“他是旷世月尊，他是东方青苍，”小兰花抬眼望着青愿，眼底泪意盈盈。“他答应我的事，从未毁诺。”
屋外脚步声在快速接近。青愿心中还抱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东方青苍只是暂时去了别的宫殿。
急速赶来的是巽风。
昨日练武场上他就知道了兄尊的打算，也接了密令去调动兵力。这一战不可避免，他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提高月族的攻防。他匆忙赶过来，只是来确认一下阿嫂的情况，确保与兄尊有同心咒的小兰花安然无恙。
他不知道他踩碎了青愿的最后一丝侥幸。
青愿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幽玉戒。这是三千年后巽风从不离身的法器，是月尊的象征，是苍盐海的最高信物。
可现在巽风还不是月尊，这信物，也不该这个时候戴在他手上。
青愿没有再说话，她站了起来，直接原地闪现消失。
她离开了寂月宫。
“青愿！”
屋里众人都没想到她会招呼不打就离开。小兰花起身就想去把人找回来，被结黎及时拦住；巽风从觞阙那里了解原委，皱着眉就想派人去追青愿。
“报！水云天大军在忘川、北溟、南部诸洲各边境线处聚集。”
“他们居然真的夜袭。”巽风咬牙切齿，也来不及去管青愿了，吩咐觞阙守好寂月宫就匆忙离去。
小兰花忧心忡忡地坐回床上，她盯着手上的骨兰，沉默不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