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愿一路狂奔，掠过暗松林，直奔玄虚之境。
夜晚的苍盐海比青愿所知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平静，没有灯火，没有人烟。庞大的战争巨兽潜伏在黑暗里，张着口等着把猎物带去坟场。
所有人都是猎物。
青愿直奔兽口。
她在自责。
她在自责自己为什么掉以轻心，为什么没把寂月宫的变化放在心上，为什么总觉得还有时间挽救，为什么自以为是，错失了最后和父亲说话的机会。
她还没来得及和父亲说，她还在找办法，可不可以再等等，等她找到新的方法，不要这么快放弃，不要就这样离去。
十万大军，整个苍盐海，不是东方青苍一人的责任，她也是少尊，可不可以等等她，可不可以依赖她，不要一个人扛下所有。
可是等青愿赶到玄虚之境，等她看到忘川那边黑压压的一片，她就明白了。
不是东方青苍想放弃，而是水云天不给他时间，是上天不给她机会。
两族大战，已然打响。
……………………
东方青苍冷眼望着朔风剑的顶端，疾风吹得衣摆翻飞。
在分魂之术失败的那个晚上，他就做了决定。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寻找其他法术上，不如趁自己有余力时直接来解开封印。
他每分每秒都能感觉到赤地正在蚕食他的力量，速度不快，但未曾放缓。等待，只会让他油尽灯枯，一事无成。
苍盐海可以交给巽风和南北幽王，但没有十万大军，月族依旧危在旦夕。解开朔风剑只需要赤地的元神，不需要他的。如今赤地元神与他共生，直接解封虽然危险，但未必没有一搏之机。
他答应了小兰花，他们还要成亲。十万大军的亲人还等着他们。
他不会在这里倒下。
东方青苍凝聚法力，抬手直击朔风剑顶端的封印阵。在月尊法力触及到封印阵的那一刻，石化的朔风剑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同时东方青苍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束住他的肉身，正在吸食他的神魂。
元神惨遭剥离的痛苦让他不由咬紧牙关，就连用药物压下的霜盐钉似乎也被刺激得蠢蠢欲动。他双眼一凛，直接运起所有力量，往封印法阵灌入全部修为。
巨大的朔风剑顶端猛然亮起一道湛蓝光束，庞大的力量冲击着安稳了三万年的封印，把本不显眼的法阵撞得频现金光，铮铮作响，摇摇欲坠。
东方青苍没能感觉到脚下的震颤，他此刻已然失去五感，只余下元神剥离的痛苦。他下死决心拼命输出，势要靠自己的力量把封印法阵直接冲破。那头磐石般的封印在此等冲击下像活物一样挣扎起来，屡次试图吞噬外来的法力却又失败，最后猛然爆发白光。
月尊顿觉身体一轻，随后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阵白光刺眼，东方青苍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玄虚之境，而是身处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是一片纯白空间，看不见天地，没有界限。东方青苍皱着眉，凝神打量这个独立的空间，直到这片纯白渐渐染上了灰暗，直到不远处一个人影慢慢浮现。
“赤地。”
东方青苍望着她，一脸冷然。赤地女子的身形比他们上次相见更加凝实了，显然蚕食了不少月尊的力量。她站在那里，眼带忧愁，虽是身着白衣，却有黑气环绕，邪恶又纯洁。
“我们又见面了，月尊。”赤地主动挑起话头，她没有去看东方青苍，而是望着这个空间自顾自说道。“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里，这里是朔风剑内部，你出不去的。”
“本座碎了这空间，自然就能出去。”
东方青苍抬手就凝聚法力。他是来解封十万大军的，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的。湛蓝的法力撞到空间边缘，发出一声轰鸣，但随后就被看不见的屏障吸收进去，毫无变化。
东方青苍微微蹙眉。
“嘎嘎嘎嘎，”怪异的笑声响起，东方青苍循声望去，就见到一团没有人形的诡异灰雾在半空漂浮。“没用的，月尊，赤地女子是朔风剑的主人，又是朔风剑解封的关键，你与她元神相连，还指望自己能离开这里吗？”
“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太岁紧盯着东方青苍，将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容昊确实没说错，这个月尊，着实很合祂心意。“月尊，只要你与我联手，逃出朔风剑不在话下，打破封印更是轻而易举，荡平水云天、振兴苍盐海，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也不用和赤地女子永远困在这里，只要你接受我的帮助。”
“永远？”东方青苍挑眉。
“现在的你失了业火，还能打得过仙界战神吗？”太岁隐秘地读取着眼前男人的心思，蛊惑着他。“你的族人还等着你救他们呢，水云天已经打过来了，还有你爱的人，她可还等着你娶她呢，难道你不想一劳永逸吗月尊？和我联手吧，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
“你？最强？”东方青苍不屑一笑，潇洒一甩业火剑。“本座只是没了业火，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东西来指点本座！要战，便战！”
赤地曾与东方青苍对战，自是知道月尊纵横三界的第一宝座，从来不是靠业火得来的，业火只是他最趁手也最方便的工具。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战，战这场三万年前中止的斗争。
她没有选择。
祟气在她的掌心凝结成另一把朔风剑。赤地暗自叹息，她能感觉到自己因为祟气而战栗，因为祟气而强行激发了战意。三万年历劫，她已然成为了太岁的傀儡。
可就算这样……
“东方青苍，”赤地冷静地望着对面的月尊，对着他举起了剑。“击败我吧。”
击败她吧，让她解脱，让这场僵持了三万年的战争，彻底落下帷幕。
……………………
容昊站在寂月宫面前，望着这座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这座宫殿。乌云蔽月，这座宫殿，也只余下顶尖的亮光。
那抹亮光，是苍盐海最高权力所在，三万年前夺走了他的师父，今天也必将折于他手。
容昊戴上面具，悄无声息地潜入寂月宫。
寂月宫内很安静，水云天大军压境，所有兵力都调到最前线，这座宫殿走到了防线最弱的时刻。这正是容昊想要的，他穿梭在走廊中，寻求着神女的气息。
三万年的筹谋，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自从亲眼看着师父元神落到东方青苍身上，容昊就一直计划着怎么让对方成为师父复活最大的垫脚石。他很清楚东方青苍的强大，也明白对方发现师父的存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同样，他也了解月尊的自负，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以月尊的处境，无论是否考虑到虎视眈眈的水云天，他必定不会在三界广而告之来寻求解法。容昊和巽风以及南北幽王都合作了三万年，早已摸清苍盐海的底蕴。如此一来，东方青苍的退路就不多了，十万大军的解封之事刻不容缓，以对方的个性，必定会选择在危机中搏生机。
然而在尽头等着月尊的，只会是太岁，渴求金身的太岁。
太岁绝对不会放过东方青苍，而太岁仰仗的祟气，这世上除了神女，无人可解。所以他不需要做其他事情，他只要找到神女，灭了对方的肉身，只留下元神助力师父复活，完成当初答应太岁的条件，就好。
海市主鬼魅的身影又掠过一层楼，途中遇到的宫人，在他们能够发声之前，他便迅速将对方隔空掐死灭口，抽出元神练成新的祟气。
容昊一直都很清楚，世上从来没有毫无缘故的帮助，太岁愿意帮他复活师父，必然也带有目的。
三万年的时间，他不仅在守候师父历劫，也借水云天和荒芜的息山查阅了很多典籍。为了不让他人起疑，他把息山的书库全烧毁了，但他也明白了太岁到底是何物。
曾经大名鼎鼎的上古凶神，众恶之源，同时也是被毁了肉身的怪物，无法逃脱封印的可怜虫。所以太岁如今，最渴望不过是一副可以助它重获自由的金身。
而这个世界上，拥有金身的，从来不只有师父一个人。师父的宿敌，三界第一的东方青苍，才是太岁最好的选择。
容昊从不考虑太岁现世之后会给世间带来什么灾难，他只要师父复活。为了逼迫东方青苍主动跳进陷阱，他挑动两族大战，调虎离山：神女身边没有守护她的力量，插翅难飞；苍盐海疲于战乱，没有人会去注意他们高高在上的月尊；十万大军成了最好的牢笼，会帮他牢牢困住东方青苍，让月尊成为师父复活的肥料。
这一切都和三万年前一样，这本来就是三万年前应有的结局，他不过是拨乱反正。
容昊并不担心朔风剑解封会给师父带来什么危害，因为那本来就是师父献祭元神造成的封印，只要师父愿意，完全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将十万大军完璧归赵。
但他相信，师父不会错过斩杀宿敌的完美机会，为这场战争落下一个漂亮的句号。
就像他绝不会放过这次解决神女的机会一样。
“月主小心！”
觞阙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他留在这里，便是要为尊上守住他的命。布置在噬仙楼周围的法阵倏忽亮起，觞阙能感觉到对方是个劲敌，第一时间拔刀冲出来。
然而来者比他预想中更为狡猾与敏捷，觞阙眼前一花，只来得及反刀勉强防御，就不由自主地摔到了一边。等他再爬起来，全身乌黑的海市主已经在破坏法阵了。
屋内的结黎紧张地握住小兰花的手，她今夜只是来陪小兰花试穿婚服的，为什么一个个都在今晚找上门，是谁把月尊的行程透出去了吗？海市主是来收拾她的吗？
掌心传来钝痛，结黎下意识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不知何时起一直抓着腰间的袋子，抓得手心都有红印了。袋子里都是不久前月尊和觞阙给的传送珠，是她平日想收都收不到的极品宝贝，这一袋卖出去她连下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可她现在恨不得把这袋子粘在身上，谁也不许动。
结黎动了动有点僵硬的手指，不意外发现指尖冷得像冰条。大黑龙和她说过，如果他真的不敌……她必须第一时间带小兰花逃走。小兰花要活下去，这场战争，才会有胜利的希望。
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就是逃命，经验比小兰花丰富多了。她会带小兰花活下去的，她一定要让小兰花活下去。
门外的震动声让结黎越发绷紧神经，她屏住呼吸，一边祈祷黑龙一定要撑得住，一边已经伸出手，再次放在了腰间的袋子上。
在法阵濒临崩溃之际，结黎最先听到的，是大黑龙一声急切凄厉的“走！”
……………………
觞阙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敌人手下走不过千招。
他是月尊手下第一副将，也是苍盐海中除了尊上以外的最强者。三万年沉于忘川，他没有一刻疏于修行，为的就是能在尊上需要的时候，给尊上最强的助力。
可是现在，这个理想，已经碎得一败涂地。
觞阙蜷缩在地上，祟气的入侵让他苦不堪言，连同五腑六脏都要被搅碎一般。他咳出一大口血，转头望去，噬仙楼门户大开，空无一人。破碎的红绸在风中摇曳，那是他们不久前才挂上的大婚装饰。
觞阙竭力看着那片红绸，但他看不清上面的红色了，一切都变得好灰暗……
今夜的月藏了起来，只给这个残破的新房带来了短短一瞬的光明。寂月宫非常安静，静到隐约能听见远方的轰鸣。
是战争……
战争！
原本快要臣服于祟气之下的意识又清醒过来，觞阙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自己动作间又呕出了一大口血。
苍盐海不能败！他不能辜负尊上！
他怒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化为龙形，摇摇晃晃冲入了战场。
仙族原本有条不紊的进攻阵型瞬间被冲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