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玄虚之境，巨大的朔风剑依旧屹立当中，岿然不动。但若有人留心观察，便会发现，上面沉寂三万年的沙石，正在缓慢而又悄无声息地散落。
云中君遥远地瞥去一眼，满意的看到朔风剑依旧封印着月族的十万大军。他立于云端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敌人。月族人确实骁勇善战，一开始仙族竟攻不破他们的防护，但好在他们人丁稀疏，就算再有战术，也堵不住人手的缺漏。
云中君看着月族的防护法阵正在被逐个击破，混乱的法光下，有些人员格外显眼。
居然连妇孺都上场了，月族果真气数将尽。云中君一边心想道，一边把战场上的月族人都扫视了一遍，没有见到东方青苍的身影。看来果然如容昊所说，月尊已经失去业火，现在只怕是龟缩在寂月宫里保命，当一个懦弱的逃兵。
在云中君看来，这场战争的获胜方，已然板上钉钉。
云中君很满意，非常满意。他看着战场上飞扬的鲜血与头颅，看着稳步推进的灭灵阵，看着逐渐减少的敌人，一时间心情大悦、无比畅快。在他手上，仙族即将达成长久以来的夙愿，邪恶的月族人将彻底消失，而这些都是他的功绩，都是他的荣耀，是他继任东君之位最大也最辉煌的贺礼！
突如其来的黑影忽然插入了云中君欣赏的视野，是一头黑龙，横冲直撞，漫无目的。云中君起先不以为意，直到他发现黑龙搅乱了大好局面，甚至严重阻碍了仙族的进攻步伐。云中君皱起眉，“澧沅。”
“臣在。”澧沅仙尊连忙上前一步。自东君闭关以来，云中君一直镇守后方，这次是君上少有的御驾亲征。前线有战神长珩负责，他就在云中君身侧待命，随时等候调遣。
“你……等等，”话已经滑到舌尖，只差一点就会喷出嘴唇。云中君转过头来面对下臣的时候，余光却无意中瞥到了一丝异动。他下意识闭口，忍不住那处定睛细看。
月亮已经爬上中天，只是今夜天公不作美，乌云蔽月，不时还有雷鸣。玄虚之境三万年来黄沙覆地，今夜更是飞沙走石，又有仙月两族人头攒动。云中君眯眼看了一会儿，还特意用上了法器，终于看清楚那丝勾动他注意力的异样。
那是……息山神女！
云中君一直对那朵兰花草印象深刻，区区一个花草精灵，却让东方青苍借机潜伏在水云天，还勾得长珩三番四次的反抗君令，实在是罪不可恕。他曾想过将那棵月族奸细一了百了，却不想对方竟然就是他苦寻已久的息山神女。神女一脉世代与仙族联姻，又怎可被月族骗去……
她身上居然还穿着大婚礼服！
云中君感觉双眼都要被那抹红色刺痛了，他当下就忘记了那头捣乱的黑龙，转过头就对澧沅仙尊下令，十分咬牙切齿。
“澧沅，速速带人把息山神女请回水云天。战场局势混乱，神女落在月族手中，受人钳制，恐有不测！”
“遵命！”
……………………
战场上正在激烈的打斗。
小兰花站在结黎身边，几乎要被声势浩大的锣鼓和号声震碎了心神。她怔怔的看着人们举着兵器嘶吼着互劈，看着仙月两族狰狞的缠斗在一起，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着乱飞的法光收割一条又一条人命，看着鲜活的个体在战车的碾压下成为了沙地的垫脚石。
这就是小兰花从未见识过的战争，不是寥寥几笔写在史书上的冰冷字眼，也不是仙人们情绪上头的揪发互殴，更不是花草精灵小打小闹的过家家。
这是切切实实的战争，失去的生命，是真切无法回来的。
小兰花整颗心都收紧了。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场战争，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多人为这场战争付出生命，不明白为什么即使有这么多的生命消逝，也看不到这场战争的意义？
到底有什么事，必须要两族互相戕害才行，必须要无辜者为此付出生命才行，必须要战到两族伤痕累累两败俱伤才行？有什么事，会比生命更重要？
小兰花无法理解，她只觉得无比心痛。
结黎正在快速观察周围，她们落到的不是战区，所以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到来，也让结黎有时间去判断她们到底身处玄虚之境的哪个位置。
结黎望着手中的传送珠，心里估量着距离。残存的两颗传送珠都是无目的地的定距传送，她们刚刚已经用了其中一颗，现在剩下的那颗，她必须慎之又慎，不然她们根本无法离开战场。
就在结黎刚刚确认了方位，准备带小兰花扎进旁边密集的丛林，好前往玄虚之境最边缘的地带时，忽然眼前落下一群人拦住了她们。
“息山神女阁下，”澧沅仙尊带了一小队侍从，不动声色地把这两个女孩包围住。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语气也很亲切，为了表明自己没有恶意，他首先行了个大礼。
“在下澧沅，奉君上之命前来相迎，战场上刀剑无眼，还请神女阁下随我等移步水云天，切勿停留在此等危险之地。”
小兰花拉着结黎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有仙兵挡路，不由抿起嘴。
她认得澧沅仙尊，这是丹音的父亲，也是云中君的跟前红人，总是冷着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她笑过，卑躬屈膝，好像她是云中君一样。
这是因为……神女的身份吗？这真的是……水云天？
结黎挡在小兰花面前，警惕地望着这帮人。“说的好听，凭什么要跟你们走呢？忘川那夜你们的云中君还要杀了小兰花，现在怎么又如此好心，怕不是想把人骗过去杀吧？”
澧沅仙尊对神女的印象不可谓之不深。在小兰花的真实身份于云中水阁暴露之前，他一直记得这棵无名无姓的兰花草，就是因为她，才让东方青苍那个魔头潜进了水云天，让业火有机会在云中水阁肆虐，简直就是铁板钉钉的月族奸细。只是他没有想到，长珩仙君的乱猜居然有成真的一天。
不过，他并不认为把这位新晋神女带回水云天有多大难度，毕竟这位神女本身就是十分好摆弄的性格。当然，他也预想过请回神女的路上必定会遇到些许麻烦，但不代表他能容忍麻烦在眼前蹦跶。
“一派胡言！本尊与神女讲话，岂容你开口之地！”澧沅仙尊听到缠在神女身边的月族人竟胆敢开口，不由大声喝道。他本想直接将这个麻烦源毙掉，但顾虑到神女的存在，这才施舍过去一眼。只是这一眼，着实让他大惊失色，不敢置信。
“星落？”澧沅眼眨也不敢眨。这再也熟悉不过的样貌，不就是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爱妻吗？是他亏欠良多的眷侣吗？
自从那日离别后，她一直都不肯入他的梦。他知道她在责怪他，怪他立了执子之手的誓约，却终究放开了手；怪他空口承诺白头偕老，却因仙月有别推开了她；怪他只救了她们的一个孩子，却让另一个夭折，连这个世界都未睁眼看见。
他的星落现在……是终于愿意见他了吗？
“放开月主！”
这声厉喝让澧沅仙尊立马回神，也才发现“星落”并非是他幻想出的虚影。那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是活生生的人。
不对，不对！星落已经、她已经……她如果还活着，又怎会不来找他？
可是这个月族人……为何和星落长相如此相似？
澧沅仙尊一行人的动静还是吸引了战区的注意力。一位有幸于寂月宫面前觐见月主的将领一眼就认出了被仙族包围的小兰花，发现月主蒙难，当即带了几个人手前来施援。
澧沅仙尊的侍从立马分出一部分和月族将领等人动起手来，剩余人依旧死死把小兰花和结黎围拦住，不让她们有机会离开。
结黎护在小兰花身边，紧紧盯着眼前的对战，面色冷肃，心里却是她都无法言喻的混乱。
她听到了那一声“星落”。
这已经是一个很久都没有听到的名字了，久到结黎几乎都要忘了它。然而隔了那么久再次听到，结黎依旧心猛然一跳，说不出是惊讶还是久违的恍惚。
那是她娘亲的名字，尽管她从未与那个女人真正谋面。在她能有记忆之前，那个女人就已经撒手人寰。她未曾见过她，但总能不时在他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她长大以后，不少苍盐海的老乞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都以为她就是“星落”。
一开始结黎很渴望听到关于这个名字的消息，就像快淹死的人一样抓住一根稻草不肯放手，她希望能知道更多她娘亲的消息，好以此证明，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但在他们嘴里，星落这个名字的代表，无非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结黎听得多了，反而扔了那根稻草，最后甚至有人猜她的母亲是谁，她都能不在乎地否认，仿佛自己真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结黎从未想过，自己娘亲的名字，有一天会在仙族人的嘴里跳出来。
他们之间认识吗？为什么这个看着地位就不一般的仙族人，会认识无亲无族的星落？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神女阁下，”澧沅仙尊不敢再去看结黎，伸手就要拉走小兰花。“此处危险，月族人阴险狡诈，她所说之言万万不可信，君上向来对神女及息兰一族万分敬重，三万年来未曾松懈于寻找神女，幸得上天厚爱，总算寻得阁下踪迹，还请神女速速与我等回归水云天，免受战乱侵扰。”
“我不……”
“放开她！”结黎才不会让这些仙族人就这么带走小兰花，她想也不想直接以身护在小兰花面前，却看见澧沅仙尊抬起了手，才惊觉自己做了傻事，硬生生把命送到敌人手上。她瞪大眼睛咬紧牙关，却见对方的攻击迟迟没下来，只是盯着自己的脸一阵恍惚。
“保护月主！”
又有一波月族士兵前来助阵。
澧沅仙尊二次回神，才发现自己在迟疑，但他看到结黎的脸，依旧是不忍心下手。澧沅仙尊带的人不多，想同时两边兼顾很是勉强，他只能优先与前来的月族人对战，把小兰花和结黎交给手下去管。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结黎，还是对手下吩咐了一句：“别伤到她们。”
第二波月族士兵是南幽王派来的援手。小兰花两人所在本就靠近南幽王负责的左翼军。战场瞬息万变，南幽王按月尊留下的指示带兵作战，引着骄傲自大的仙族人一步步踏进陷阱，指挥着军队慢慢形成包抄之势。他看着战场上仙族人慢慢陷入他们预设的局面当中，只觉得尊上所言无比正确，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就是他们月族长久以来的作风吗？怎么会不可行？
当南幽王看到觞阙化作黑龙加入战场时，信心更是大增。就是他没想到，他会在战场上见到本该身处寂月宫的月主，也才后知后觉想起，觞阙本该是负责留守寂月宫的。
寂月宫出事了吗？
南幽王来不及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见月主居然还被水云天那帮杂碎团团围住，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要是月主被水云天抓去当人质，他哪里还对得起尊上，对得起自己的脸面！
他当即派兵施援，只是在斥候的回报中，他才发现围困月主的，可不是寻常人等，而是澧沅仙尊。
那可是水云天的实权二把手，和他家贪生怕死的主子一个德行，三万年来一直就窝在水云天里，论实力可比不过一身蛮力的战神长珩。
“拿弓来！”南幽王才不会错失此等良机，他要打下这只大肥鹅！
几十万钧重的上古神弓落在南幽王手里，也不过像小儿玩树枝。南幽王的箭术在月族内部极富盛名，可谓是他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他轻松就把弦拉满，搭上能摧神魂的魔蛇箭，瞄准澧沅仙尊就准备放箭。
“爹！小心！”
丹音是最早注意到南幽王动向的。她初上战场，之前从没学过兵法，只记得要擒贼先擒王，便一直盯着左翼军的南幽王。但也正因为她一直盯着不放松，才留意到南幽王忽然换了弓，并顺着南幽王的视线，看到了不知何时下场的父亲。
她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生怕父亲没有看到潜在的危机，只想着要去拦住南幽王，要去救爹爹。
“丹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