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头澧沅仙尊尚且沉浸在爱女亡故的悲痛中，完全没有察觉战场上的巨大变动。然而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已经按捺不住，他们还记挂着云中君交代的任务，生怕再拖下去还会有变数，最后只得责罚。几个人对视一眼，深觉眼前局面需要改变，终有一人斗胆开口委婉提示。
“仙尊，神女……”
澧沅仙尊此刻并不想理会，丹音走了，他的世界已然坍塌，两族到底是死是活已与他无关。
但总有人会逼他面对。
“仙尊……”澧沅仙尊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他一时不慎，便看着他们抢走了丹音的遗骸，对自己佯作一脸悲伤，实则满是花言巧语，“请节哀，丹音仙子……都是月族的错，您难道不想为仙子复仇吗？神女还在月族手中，君上等着您呢。”
澧沅仙尊怒吼一声，恍惚回到当年与星落离别的时候，同样惨遭他人逼迫，自己却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在侍从的催促下，到底提剑往回飞。
结黎和小兰花已经一脚踏进密林里头。如果再给她们一点时间，她们真的可以逃离玄虚之境。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极强的法力波动刺激到结黎的第六感，她寒毛竖立，下意识就拉住小兰花。
“小兰花，趴下！”
一声轰鸣，她们周围的丛林齐刷刷没了半截，将她们完全暴露在来人面前。
“不要！”在澧沅仙尊有下一个动作之前，小兰花高昂的尖叫拦住了他。
小兰花看着咄咄逼人的仙族，心中又急又怕，都分不清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保住性命，可是她们根本打不过。“我可以和你们走，但是结黎也得和我一起，我不许你们伤害她。”
结黎？澧沅仙尊缓了一会儿，才明白神女说的就是那个月族女孩，那个与星落一模一样的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应下了神女的要求，浑浑噩噩的带着人往仙族方向走去。他的脑海里只回想着一个声音：
结黎……是他和星落给另一个孩子的名字呢。他的星落走了，结黎走了，丹音也走了，为什么留下他呢？
他们没能走出多远，一名侍从刚刚拿出可以传送回仙族观战台的法器，一道黑光便将法器连人一起化为乌有。
“容昊！”逼近身旁的危机让澧沅仙尊打起了精神，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一身海市主装扮的人。那本该是他要看守的囚徒，本不应该能出现在这里。“是谁助你逃狱的？”
容昊二话不说，伸手就用法术开始抢人。澧沅仙尊等人连忙应对，剩余的几名侍从大喝一声，组成了灭灵箭阵，与容昊相抗衡。
结黎见状，只觉得是个好机会。她从没想过真的跟这些人去水云天，她还记得南幽那几名乞丐在仙族手里落了个什么下场。但她可不敢惊动正在对峙的双方，只朝小兰花使了个眼色，带着她悄悄后退。
她们身处的位置很巧妙，再往前一点点，其实就到玄虚之境与北溟的交界了。北溟如今归入水云天，海市主无法追过去，而北溟境内也有不少月族，有她认识的人，结黎若能带着小兰花逃过去……
“结黎，”容昊一直都没把那几个仙族放在心上，轻而易举就击杀了。他一直关注着神女，自然也看到了结黎的动作，冷冷一笑，刻意提高了音量，引起对面的注意力。“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这么做。”
结黎心一颤，便看到澧沅仙尊立马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她。小兰花预感不妙，伸手挡在结黎面前，对澧沅仙尊再次颤声强调：“她什么都没做，你答应过我，不许伤害她的。”
然而这一次，神女的请求没能让澧沅仙尊动摇。
他盯着结黎，那张酷似星落的脸刺着他的眼，丹音的死扯着他的心。就是因为这个女的，害得他犹豫不决，害得丹音没了性命！什么结黎！他的结黎很早就死了！星落也死了！这个女人就是月族弄来迷惑他的！
被爱女的死刺激到，澧沅仙尊不再受结黎的样貌干扰，抬手就要杀了拦在神女面前的月族人。
形势骤变，结黎下意识推开小兰花，把剩下的传送珠直接塞到小兰花手里。她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群仙族人，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为小兰花拖一下时间。“小兰花，快跑！跑啊！”
“结黎！”小兰花哭叫了一声，亲眼看着结黎直接丧命于澧沅仙尊的手下。她忍住悲痛往外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跑多远，但她不能让结黎枉送性命。
她往外就抛出传送珠要逃，容昊眼疾手快，直接出手炸掉了最后那颗传送珠。乌黑的祟气迅速扑涌，瞬间就将小兰花整个人包住，让她再也无法逃脱，唯余痛苦的惨叫。
“容昊！”澧沅仙尊一时不察，竟让容昊得了手，不由愤怒大喊。
容昊让祟气去慢慢消磨掉神女的生机，一时倒有了看戏的闲情。他看到澧沅仙尊居然亲手杀了结黎，容昊意外之余，只觉得讽刺到好笑的地步。这样一个为了自己利益抛妻弃子的人，这样一个多年以来表现得爱女如命的人，知道真相以后又会怎样呢？
“真是好一出人伦惨剧啊！澧沅仙尊，我看你眼都不眨地就杀了神女身边的小姑娘，你可知她的身世？”
“你什么意思？”
澧沅只当容昊是挑拨，却还是忍不住回问。他没有忘记，当年是容昊，帮助他躲避仙兵，也是容昊告诉他，星落回了苍盐海之后，就被月族处决了，连同他们另一个女儿一起。
然后他看着容昊把一枚熟悉的玉佩扔到他面前。
“刚刚死在你手下的，可是星落的女儿呢。结黎真可怜，好不容易长得这么大，结果自己的亲生父亲，毫不犹豫地要了她的性命呢！”
一字一句，带着轻佻，钻入澧沅仙尊耳中，如同一条嗜血的毒虫。他一时只觉得那是无法理解的话语，他低头看着结黎染血的脸庞，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谎言和血腥。他不敢相信，但容昊没必要再骗他，玉佩也是真的。他跪坐在地，望着结黎的尸体，不敢去伸手触碰。
这真的是他的孩子，是他失散多年的孩子，是他未曾疼爱过的另一个女儿。澧沅仙尊张了张口，终究惨痛得无法出声。他再也支撑不住。
容昊欣赏了一番澧沅仙尊的崩溃，觉得甚是无趣，便专心去夺取神女的性命。
??源源不断的祟气绕成了一个茧，把小兰花裹在其中，已经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若非容昊在云梦泽已经尝过一回，发现息芸父母下的封印还有防护禁制，让神女遇危险之际还能爆发力量，他倒是想一下子干掉小兰花，而不是靠着祟气在这儿精雕细琢。
“放开她！”
一把剑直冲上来，容昊侧身一避，毫发无损，只是由他操控的祟气力量便也就此断开。容昊不耐烦地皱起眉，细眼一看，才发现那把剑在不久之前才与他对战过。
来的是长珩。
在容昊从士兵身上收回祟气不久，长珩便与容昊动了手，也才惊觉他认识了三万年的友人，实力竟如此深不可测。战场混乱，长珩无法专心，便让容昊借机逃了。长珩并不放心，为仙族解决了那条干扰极大的黑龙之后，便抽身追了上来。
他原本只想知道为什么容昊会出现在战场上，然而远远就看见容昊对小兰花动手。
“到底为什么？容昊仙君！”长珩吼道，望着容昊，眼神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祈求，削弱了他面容上的怒意。容昊看到阻拦的人是他，便下意识避开眼神交流，也不敢细看长珩的表情。
容昊没有回答。
但长珩已经猜到了。
他曾经并不明白，为何开战前东方青苍会给他来信，为何对方会以他从未想过的口吻，恳求他注意容昊的动向，请他保护好小兰花。他从没想过容昊会和小兰花扯上关系，甚至一度觉得东方青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东方青苍担忧的事情。
神女拥有起死回生之力，而容昊，势必要让赤地战神死而复生。
这不是赤地之徒和月尊东方青苍之间的仇怨，这是小兰花深陷的危险处境。
长珩不再犹豫，飞身上前，拔剑力阻容昊。
但有些事，即使是长珩相阻，容昊也绝不会放弃。
乌黑的祟气再次出笼，长珩连忙举剑抵挡，用出全身法力，依旧被逼得缓慢后退。
没过多久，云中君也赶到了，看了一眼当场情形，抬手就输出法力和长珩一起抗衡祟气。
然而他们两人的力量对上容昊还是有些勉强。祟气并不畏惧他们的法力，甚至还越挫越勇。
“澧沅！”云中君厉喝。
澧沅初时没有回应。云中君再三催促，他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容昊在祟气之下更显从容和轻松的嘴脸，心中怨恨涌起。在云中君又一声催促之后，他怀着满心仇恨，抹泪加入战局中。
几股法力扭成一团，与祟气成对峙之势。不知不觉中，反而成了玄虚之境里最耀眼的光。
……………………
汹涌的业火持续燃烧着，想烧掉对面的肮脏污秽；祟气也来回翻滚，想灭掉对方嚣张的气焰。双方僵持不下，谁也压不下谁，谁也吃不下谁。太岁从没想过业火是如此棘手的东西，青愿也咬紧牙关，丝毫不退让。
另一头的赤地和东方青苍，已然分出了胜负。
黑杀斩的余韵尚未褪去，交错的银白光芒中，赤地女子被压制在地，再也无力反击。
东方青苍微微喘息，祟气对他的影响到底无法忽略。他换了一只手拿剑，转身面对太岁，目光冷然锋锐。
原来，这就是凶神太岁。
东方青苍没有忽略青愿刚刚的惊问，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很多东西。他终于恍然为何海市主会对小兰花的穷追不舍，为何云梦泽的大婚夜会有祟气在捣乱。
容昊的背后是太岁，而太岁唯一的天敌，就是息山神女。
他们已经知道了小兰花的身份。
月尊脸色冷厉，举剑便对上了太岁。
他没有时间了。
太岁看到赤地居然还是没有挡住东方青苍，心中十分不满。祂费了那么大的劲，却迟迟吃不下东方青苍，让祂越发烦躁。祂不再留力，虽然后来因为失了化魂鼎，容昊没能再给祂更好的亡魂，可过往三万年的供养已经累积出可观的力量。比之前更要浓郁几分的祟气倾巢而出，直接压向月尊父女俩。
然而出乎太岁意料，祂想象中的秒杀，并没有出现。
业火横在双方之间，依旧是祟气不易渗透的屏障。青愿少有如此长时间持续战斗，确实已经出现了疲态，可是加上东方青苍的攻击，居然还比之前更有力。
东方青苍虽然失去了业火，但是青愿与他的默契配合，指哪打哪，甚至不用言语，只要一个眼神，这对父女便知晓对方的盘算，将业火发挥到极致。
太岁愕然发现，祂的祟气竟然毫不占优，甚至在祂过往的经历来看，可以算得上是节节败退。
很久未曾尝过的憋屈感让太岁气极，却一时找不到更卓然有效的攻击，只能一味驱动祟气。祂紧盯着两人，锲而不舍地寻找下手的良机，寻找能动摇这两人的关键。
祂相信，这两人必然有一击就碎的弱点。
场面一直僵持不下，直到东方青苍忽然身形一晃，险些让祟气得手。
“父亲！”青愿连忙用业火逼退祟气，伸手扶住东方青苍，抬眼就看见了他眉心闪烁的法印，那是息兰圣印，也就是说……
“小兰花，”东方青苍喘息着，他的身体比起之前更加虚化暗淡，显然是元神遭受了重创。“小兰花出事了。”
同心咒让他感知到爱人此刻处境不妙，东方青苍愈发焦急，恨不得当下一斩，就将眼前的太岁斩碎，将朔风剑的封印斩开。
太岁见状，只觉得自己找到了一击即中的致命点，不由哈哈大笑。
“堂堂苍盐海月尊，居然受制于一枚小小的息兰圣印，真是多么滑稽可笑的趣闻啊！”太岁只恨自己没有身体，不然都能当面给东方青苍鼓掌，下重药刺激刺激对方，好一览对方难看憋屈的神色。
青愿闻言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东方青苍却不为所动。
太岁见这样也没让月尊动摇，便又改了策略。“现在她正在受苦呢，月尊，你的神女，你的爱人，正在受人折磨，随时都可能丢了小命。可你呢，空有武力，却只能困在这里。你不恨吗？你不想去救她吗？”
“不，你当然很想去救她，你非常想！”太岁越说越起劲。“可是你做不到，你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你看不到她是怎么伤的，你也看不到她伤得有多重。这一切，其实你都可以马上做到，只要你接受我的帮助，只要你愿意和我联手，你随时都可以破开封印，你还可以马上去救她，你可以救活族人，还可以荡平水云天！”
“东方青苍，和我联手吧，除了我，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保全你的爱人与臣民，唯有我，可以给你双全之法，让你不必挣扎，唯有我，是解决你一切痛苦的最终答案……”
“一派胡言！”青愿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丑东西一直阻拦他们了，若不是它，东方青苍早就解封十万大军，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选择，也不需要依赖它才能得什么两全之法！想到外头生死不知的小兰花，青愿气愤至极。
“你给我闭嘴！”
碧绿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青愿的瞳孔，也照亮了这个被祟气笼罩的空间。东方青苍惊愕的看着身边的女儿，看着她手上喷涌而出的碧绿灵力，恰似云梦泽大婚夜的小兰花。
那是神女之力。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祟气瞬间变得不堪一击，仿佛就像是火遇到水，直接化为乌有。
青愿一击出去，才发现自己驱使的根本不是业火。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蓦地想起前日玄武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原来……
头脑开裂似的疼痛瞬间爆发，青愿险些没站稳，被东方青苍连忙扶住。月尊望着女儿惨白的神色和正在溢血的七窍，神情焦急。“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青愿抬手抹去血痕，心中已然明了。
她是神女，但也不是神女，她生来继承神女血脉，却没有成为神女的资质。因为她的元神，根本支撑不起神女之力的消耗。
但她站在这里了。
青愿默默看了眼东方青苍，月尊的元神比之前更加虚化了，同心咒将另一方的创伤分毫不差显露在他身上。她不能让父亲死在这里，她不能让她的父母，倒在这场大战里。
他们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他们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死亡不该是他们的结局。
“你是神女，你居然是神女！”太岁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神女之力夺夺走祂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一想起此前千千万万年被封印的怨愤，祂怒吼着，直接使出全力压向青愿。“我要杀了你！”
“你给我去死！”
青愿大喊一声，推开东方青苍，对准太岁，用尽全力使出神女之力。猩红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剧痛割裂着她的神智，但她毫不松懈。
她看不见原本充斥整个空间的祟气正在快速的消散净化，但她听到了太岁的怒吼唾骂，听到了它的无能狂怒，听见了它悦耳无比的惨叫声。
这是她该做的事。
这是她的使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