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流水潺潺，鸟儿发出悦耳的鸣歌。温暖的阳光下，微风拂过大地。
在睁眼之前，她就已经闻到了清新又熟悉的青草香气。
那是家一般的舒适。
息芸张眼，入目尽是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风景。
这里是，息山。
她抬眼寸寸望过碧绿的天与地，恍惚看到幼年的自己在族人的环绕下奔跑、在父母的注目下撒娇。
那是她的童年，欢乐、幸福、美满。
但已经遥不可及。
【把神女交给我！】
【我说过，我只要神女，不要再逼我动手了。】
鲜红的血喷洒，污了曾经美好稚嫩的画面。息芸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复苏的记忆却源源不断将那残忍的过往送入她的脑海。
她的父母、她的族人、她的家……凶徒一刀一刀，将她的亲族屠戮殆尽。
她没有家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神女。
息芸跪倒在地，低垂着头，眼泪无声地蜿蜒而下。
“故人，我们又见面了。”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息芸抬起头，张开婆娑泪眼，就发现周身的景象已变换。
她认出了玄武上神，这是她小时候曾经见过的长辈。息芸并不想失礼于人前，连忙抹去泪水，匆匆整理仪表站了起来，带着歉意向玄武上神行礼。
“玄武上神，久违了。”息芸扬出一抹微笑，能见到曾经认识的长辈，她还是有点欣喜的。“劳您看顾息山，请问您可知我沉睡多久了？”
她还记得父母亲最后的话，她们把她封印做普通的种子，也不知是耗费了多长时间，才让息山成功为她聚足灵气重新化形。
玄武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给了息芸一个怅惘的答案。
“至今已有三万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息芸禁不住低喃道。
“神女阁下，时至今日，你可否明白自己的命运？”
听到玄武如此问话，息芸觉得有点奇怪，但她没有表达出来，只以为是对方在担心息兰灭族的事对自己的影响。
“还请玄武上神放心，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身为神女的使命。息山费尽心力让我得以在三万年后复苏，我自是不会辜负它和天道的期望。”
玄武沉默了。
祂还记得上次见到小兰花的对话，当时的神女抗拒自己的使命，一心沉湎情爱。祂今天特意过来，便是想再劝说一番，以对方经历为引，让复苏的神女扫清迷障。只是如今，祂还没开口，便看出来神女已经大为不同，像是忘掉了部分记忆，忘掉了那个她曾经为之疯魔的人。
这是……天意的安排吗？
玄武不敢揣测，祂如今已经看不到神女的未来，只将一切视作命运的注定。毕竟神女和月尊，本就不该在一起。
玄武没有久留，很快就把息芸送回了原地。
息芸望着周围安静的山水，原本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只留下眉宇间的忧郁。
即使再次复苏，重归这片承载她童年的天地，息芸的心，却无法再和曾经一般轻松雀跃了。
【息山神女，天赋神力，本应守护天下苍生，却遭此劫难。今日，我息兰一族合力封印你的神力、记忆、容颜，以避灾祸。从今往后，你只是三界普通精灵，纵使至亲相见，见面不识，世间再无神女。】
耳边回响着父母的祈愿，息芸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这世间本该再无神女的。可是息山把她唤醒，又是为了什么？
玄武上神方才言及她的命运，难道是太岁封印出了问题吗？
息芸收敛心绪，足下轻点，便往碎灵渊飞去。
……………………
东方青苍站在息山一处废弃已久的祭坛里，多年不透光的山洞内壁已然长满青苔，但还是隐约可见曾经的痕迹。
这里是月尊最后的希望所在。
怀里忽然有力量波动，东方青苍低头，把发光的命簿掏了出来。
这是司命星君亲手交付的，是小兰花的命运。金黄色的叶子色泽鲜亮，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金色的命线脉络也熠熠生辉。东方青苍看着微光一闪而过，之后命簿就恢复了往常模样，像一片普通叶子一般安静又无声。
他送出力量，又一次探查。
然而结果和之前一模一样，他什么都看不到，没有赤地命簿那些闪烁的画面，神女的命簿里，只有一片浓浓的白雾，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小兰花的前事后生。
东方青苍不明白这片白雾预示着什么，更害怕这片白雾背后，就是神女牺牲的画面。
他始终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只好收起命簿，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专心探查这个旧祭坛。
这里地处偏远，东方青苍并不知道山洞外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发现息山灵气不同寻常的变化，他想也不想地往回瞬移。
司命殿没有人，很安静。但更要命的是，养着息兰草的花盆也空了。
看清花盆景象的月尊有一瞬间是懵的，连心脏都停顿了一下。巨大的恐慌和期盼同时侵占他的神魂，他焦急的往司命殿四处查找，但一无所获。
没有花，也没有人。
东方青苍快疯了。
终于，在碎灵渊附近，他见到了一个身影。
“小兰花！”
遥远传来一声急呼，打破了息芸独享的宁静。她收回发散的思绪，循声转过身去，凝神去看来者是谁。
息山还会有其他幸存者吗？
息芸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息兰灭族是她亲眼所见，可她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望。
万一呢？
艳阳高挂，让息芸很容易就看清来客的外貌。身高腿长，玉质金相，那是个让人一眼就难忘的男人，正朝自己奔来。记忆中她并没有见过此人，但很奇怪，自己看到他，心里并没有被唐突的陌生感，反而是酸酸软软，说不出的感觉。
她曾经见过他吗？
“小兰花？”
东方青苍三步并作两步，极快就跑到了息芸面前，眼都不敢眨，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
不知有多少次，在梦中、在现实中、在太岁的幻境中，他都见到这抹倩影，可他都知道那些不是真的，他的小兰花还没回来。
但是现在，神女身上浮动的仙泽，他听到的呼吸声，无一不在告诉他，眼前人是真的。他的小兰花，真的回来了。
月尊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触碰他渴望了很久的身影。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看到眼前人往后退去。
息芸有些心慌，也有点害怕。她从小到大，除亲近的父母之外，从没有遇到过敢直接对她伸手的人。但她又想起小时候常见的事。那时息兰一族还在，她总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求助，希望中立的息兰一族伸出援手。
这些人里，有患了疑难杂症想请她母亲出手一试的，也有因两族大战妻离子散、想来求息兰族人指出明路的。而后者中，不乏因寻人路上太过艰苦，到了她们这里，只会重复爱人或孩子名字的可怜人，就像她爹爹，也曾被一个可怜人抱住哭喊娘子。
眼前的这个人，是否也是其中一员呢？
“你……是谁？”息芸有点紧张，看着眼前的男人，试探地问道。“你要找的人，是叫小兰花吗？”
东方青苍闻言一怔，愣愣地看着息芸。
这确实是他的小兰花，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暖柔软。可是她的眼里，不再有过往对他的爱意，清澈的眼底里，只有对他的陌生和疑惑。
她不认得他了。
东方青苍握拳，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才惊觉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
他的小兰花，不记得他了。
这是天意吗？
“不，小兰花，我……”
东方青苍张口，下意识就想让眼前人变回曾经的小兰花。只是他还没说出口，耳边蓦地回响起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那是太岁的呢喃。
【历代十二任神女，自巫芑开始，个个都是不得善终，注定会为碎灵渊的封印而亡……你觉得你把息芸复活了，她会成为例外吗？】
【你难道不想和息芸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吗？只要你带她走，封印她的记忆，永远别让她想起息山，只让她好好的做小兰花，你们也能白头偕老……】
【你这么辛勤的复活她，可她真心想回来吗？她可是因你而死的，死得那么惨那么痛那么绝望，就因为要做你的月主呢……】
“你还好吗？”
看到眼前男人忽然变了脸色，双眼都变得空茫且压抑，息芸便笃定自己猜中了，也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大惊小怪，或许是不小心刺激到对方了。她不知道眼前这名男子寻人寻了多久，但瞧他的样子，面容上都能看到憔悴和些许病态，息芸自己也忍不住动容，想伸手帮帮对方。
她记得母亲说过，仙月两族，有情人难成眷属，若能帮就帮一把，或许他们缺的，就是自己手里的那根柴火。眼前的这个人，想必也很爱他要找的那个人吧。
息芸回想着以前族人是怎么接待求助者的，主动上前一步，伸手想握住男人的手给他安慰安慰，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对他的请求坐视不管。
东方青苍闻言拉回了神，手下意识往回收，但速度不及息芸快。他侧开眼不敢再看息芸的眼神，哑声道：“我没事。”
“你说的不对，”息芸把到他的脉，就被脉象吸引了注意力，不禁微微蹙眉。“你的心神损耗很严重，体内有一些暗伤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再这样下去，恐有危及性命之险。”
息芸小时候随着母亲学过诊治，也救过几个上门求救的人。只是她有点诧异，即使是温润如神女之力，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被医者探查体内状况的。可眼前男人居然对她完全敞开，神女之力畅通无阻，显然他毫不设防。
这样他会吃亏的呀。息芸心里暗叹。她松开手，看着男人偏过去的侧脸，还有那一副隐忍的神情，不由地多了几分怜惜。
“你应该不是仙族人吧？”
看到那人立马抬眼望过来，息芸只以为他是惊慌，连忙柔声安抚。“不用担心，我们息兰一族世代中立，对三界众生一视同仁，是仙族还是月族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的。”
“我只是想说，现在息兰一族只剩下我一人了，你既然上门求助，我自然非常愿意帮你，就是我的修为尚浅，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身上有伤，不如暂且留下来把伤养好，我也会尽力帮你留意小兰花的讯息，好吗？”
贪恋已久的温度正在从掌心传来，让东方青苍忍不住眼眶发热，一时之间根本没有留意息芸正在说什么，只木然的应好。
得到对方的回应，息芸忍不住露出笑容，心中的沉郁窒闷也消散了一点。
“对了，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我叫息芸，你可以叫我小芸。”
“大强。”东方青苍甚至没有思考，舌头就自动把这个久违的称呼送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那熟悉的甜糯嗓音唤着这个最初的缘分，就好像他们还在水云天，他只是个落拓无名的罪仙。
“大强？”
东方青苍情不自禁，眼眶一热，连忙闭眼压下失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