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昨天的事宛如昙花一现。第二天息芸起来，见到东方青苍的表现和平时无异，依旧给个甜甜的笑容，然后拉着月尊给他治疗。
这是息芸为东方青苍施展治疗的第三天。
神女之力莹莹闪耀，映衬着男人紧闭的双眼，显得他的肤色越发苍白，也让他眼圈下方的阴影愈发明显。
那是俊美容貌也掩盖不了的疲倦病态。息芸抿了抿嘴，虽然心知气色无法一朝一夕就立即改善，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明明大强的身体在她的治疗下的确有在逐步好转。
【不该只有这些。】她的心底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唤。
可是到底还有什么呢？
东方青苍轻轻吐气，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息芸略带困惑的目光。
东方青苍轻声道：“怎么了，小芸？”
息芸摇了摇头，她看向屋外，刚刚有人触碰到了她的防护法阵。
东方青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无形散开的神识很快就探知到来者的身份，是觞阙。
他转头看向息芸，便见神女笑着把觞阙迎进门，贴心的让开空间，自己出门去了。
……………………
息芸不是第一次见觞阙了。
早在她复苏的第一天夜晚，在长珩仙君上门之前，她就见到了这名自称是大强下属的男子。
两人的见面并不算美好。当时天色昏暗，一个照面，同时把彼此都吓了一跳。
息芸并不知道为何当时觞阙一副见鬼的神情，只记得她当时看觞阙是背光的，看上去就像是埋伏在黑暗里的歹徒，她险些一个反应就要去掐手诀攻击。
好在当时大强听到动静也跟着出来了，她才知道自己差点弄了个乌龙出来。
只是把误会都说开后，觞阙的神情，有点让息芸迷糊。
因为那不是见到陌生人的神情，反而像是游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息芸心下颇觉古怪，但她看到觞阙也以这样一副神情看待大强时，她忽然就明白了。
对方那种终于见到曙光的激动，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大强，因为大强找到了神女，有了寻人的希望。
觞阙的到来，让息芸对大强的地位有了点猜测，但她并不打算深究，也不想知道这两人会聊什么，那都是大强的私事。
息芸走到了石像附近，像幼年一样对岿然不动的石像打了个招呼，然后寻了一处空地坐下。
既然答应过要帮大强寻小兰花，息芸就没有忘记过这件事。恰巧昨日修复的古籍里有记载息兰族人用来沟通生灵的法诀，她便打算来试一试。
息芸深呼吸一口气，随机掐出法印。小时候，她便经常见到族人用这套法诀寻人寻物，层层重叠的记忆恍如昨日，印出熟练又流畅的手印。童年曾经无数次畅想过的画面，终于也由息芸自己亲手达成。
淡青色的法光在指尖凝成一个圈，息芸闭上眼睛，便看到了海一般的光点。她放出神识，轻柔去探触这片光海。
这是息山的花草，它们不一定都能走上化形的道路，也就不一定会有成型的神智，但对任何礼貌的问询，它们都有求必应。
尤其对息芸，她的真身是九叶圣兰，世间所有花花草草，便天然是她最好的助力。
息芸把自己的问题送了出去。
没有神智的花草，反馈回来的，自然也只有零散的碎片，杂乱无章。息芸需要十分耐心分辨，才能从这片汪洋大海中捞到自己想要的那滴水。
只是她的沟通渠道……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小兰花……兰花……你……你……小兰花……】
零零碎碎的声响重叠成声浪，一波波向她涌来，像是空谷回赠的反响，只懂得重复她的声音。
这不是息芸预想中的答案。
“难道是我记错步骤了？”息芸百思不得其解，在她印象中，花草该是带点新消息给她的，怎么这会儿只会重复小兰花这三个字？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卷书籍，一步一看，十分谨慎地复刻了其上的步骤，并再次放出自己的神识。
【小兰花……你……小兰花……你……小兰花……】
花草传回来的，依旧没有变化。
息芸皱起眉，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为防是自身问题，她使了一个化水术，这个法术倒是非常轻易就成功了。
“难道三万年不见，这方法不好使了？”息芸嘀咕着，她不信邪，又试了一次。
那片承载了她希望的光海里，飘荡的始终只有小兰花这个名字。
连着一个上午，息芸都没有挪地，可惜终究都没有得到其他回音。她也累了，想着或许花草还需要时间才能给出正确的反应，便打算歇一会儿放松一下。
她回到司命殿，正好看到东方青苍正坐在外侧亭台煮茶，觞阙已经离开了。她双眼一亮，走了过去。
“大强！”
东方青苍抬头看她，息芸脸上带着笑，双眼明亮有神。东方青苍一怔，恍惚自己还在水云天；他的小兰花，还是无忧无虑的小仙女。
息芸坐在东方青苍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忽然升起好奇来。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能感觉到大强是个温柔的人，但除了温柔之外，他身上更明显的是深沉和威严。
有好几次，她都无意中见到过独处的大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尤其是他和那个叫觞阙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又冷又凛，不怒自威，就像她小时候见过的东君和大长老，那是常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气质。
可是就连东君，不，甚至就连她们息兰一族的大长老，也无法放弃手中的权势，抛下一切，千里迢迢的来到他乡只为找人。
这样的人，他一心要寻的人，甘愿为她放下身份尊严上门求助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息芸想着，花草不给她回应，或许就是因为她还不够了解她要找的小兰花。
“大强，你能和我说说小兰花吗？”息芸知道大强对自己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他有求于自己，便直截了当开口。“小兰花……是什么样的人呢？”
东方青苍一怔，看着眼前的息芸，忍不住回答了她的请求。“好。”
“小兰花，”东方青苍望着眼前的爱人，即使她没有记忆，她也依旧是小兰花。“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也最胆小的人，她怕痛又爱哭，很娇气，明明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兰花草，却又总是去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她很爱笑，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东方青苍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过去的事。他希望小兰花回到他的身边，却又恐惧曾经的往事会成为另一道枷锁，逼迫他心爱的女孩走上命定的道路。他还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他不能让太岁得逞……可是、可是！
小兰花就坐在他面前，专注的看着他，唇角挂着笑，神色那么柔和那么放松，那么让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
东方青苍心头一叹。
息芸并不知道月尊心里的天人交战，她看着大强的神色随着他的述说慢慢变化，又怀念又温柔，投来的目光让息芸的脸都禁不住热了起来。尽管她知道对方的变化只是因为提及自己的爱人，可是那满怀爱意的眼神，仿佛他爱的人就是她一样。
那肯定是非常美好深厚的感情吧！息芸在心里感叹道。
……………………
曾经饱受战争摧残的边缘地带，在五十年的和平局面里，也慢慢恢复了曾经的昌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不过如今，这里改头换面，不再是龙蛇混杂的海市，而是苍盐海最出名的商业圈津海。
觞阙慢步走进津海，遥望着主街尽头的建筑。那里曾经是留芳阁所在，吞噬了无数流离失所的亡魂，如今建了一座无字巨碑，碑座摆满了鲜花和不会熄灭的白烛。
那是仙月大战的奠碑，纪念着所有罹难者。
五十年前的神女仙霖，福及当时在战场上的所有仙月两族子民。然而战场之外，死伤无数，并没有重来的运气。
比如几乎夷为平地的海市，又比如被恶人容昊血洗的寂月宫。
亡者不复归，生者无可追。
离巨碑只有一桥之距的地方，是津海新建的商会，也是结黎的旧业所在。
“觞阙哥哥！”看门的女孩兴奋地叫唤着。还不等觞阙完全走近，她便快乐的凑了上来，还特地显摆自己新得的武器。“你看，结黎姐姐为我找的，是不是很漂亮？”
觞阙看了一眼她背在身上的大环刀，笑着夸赞了几句。两人一起走进商会里，不多时，便看见了正在伏案算账的结黎。
女孩从结黎手里讨了颗糖果，高高兴兴的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结黎给了觞阙一颗苦莲糖，对着他俏皮的扬了扬眉。她依旧是一身五颜六色补丁裙的打扮，就好像她还是觞阙认识的那个贪财小商贩，没有经历过生死，胸口上也没有消不去的伤疤。
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对方已经不一样了。
“结黎，”打闹过后，觞阙开了口。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要是有消息，他要告诉她。“仙子回来了。”
结黎写字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定住了，整个人顿在原地，听着觞阙继续说。
“……尊上说她失忆了，不记得我们，连尊上都忘记了。仙子现在只把尊上当成是陌生人，她见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也是去找息山帮忙的……”
觞阙絮絮叨叨说了一连串，把在息山发生的事都交代了。等他说完，看着结黎依旧顿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担忧的皱起眉。
他心里轻叹一口气，还是问出了口：“结黎，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结黎没有马上回答，她怔怔地望着案桌上的某处空白，没有动弹。
这句话，是她等了很久的一句话。自从知道小兰花有望复生，她曾经天天数着日子，说服自己月尊有这种实力把小兰花带回来。
然而真的等到了这一天，结黎却发现自己有些害怕，害怕这只是梦一场，更害怕……小兰花不想再见到她。
小兰花……会怨她吗？
觞阙等了许久，就在他忍不住想绕过桌子去抱抱爱人的时候，他听到了回答。
“我要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