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睁眼的时候，东方青苍有一段时间是茫然的。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闷钝的大脑才开始慢慢运转，也才开始接收眼睛看到的东西。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的摆设都很简单，一桌一椅，窗框爬了几支藤蔓，不是息山司命殿，也不是他的寂月宫。
“你醒啦！”
清脆的童声随着门扉的响动刺入东方青苍的耳朵。他坐起身来，同时也慢慢想起来之前的记忆。
他想离开息山，然后，他陷入了太岁的幻境。
【你已经扛不住了，何必还这么坚持，不如乖乖交出身体，我保证会让神女活下来。】
【你的元神已经被我侵蚀大半了，就算初代神女降世，也救不了你，你再反抗也是徒劳无功……】
“你还好吗，大哥哥？”阿童把手上的药碗放到床头柜上，半带担忧又好奇的望着床上的人。大哥哥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你是不是头晕呀？”
“本座……”东方青苍看着眼前孩童清澈的眼眸，心里的戒备慢慢放下。“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房门便二次开启。
这次进来的是一名成年女子，一身灰黑短打。然而在看清楚那个女子面容的一瞬，东方青苍的心神遭受了莫大的冲击，他险些脱口而出：“乌……”
女子走到他的面前，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像冰刃一般直直扎向东方青苍，将他从恍惚中扎醒。他冷静下来，才发现她只是面容上有些相似罢了。
东方青苍收敛心神，正想开口询问，却发觉对方的眼神不太对劲。
那不是面对陌生人的冰冷与戒备，那是无法掩饰的仇恨与怨怼。
“你……”
“好久不见，”女子先一步开了口，语调是冷冰冰的，脸上虽挂着笑容，眼底暗藏的阴影却仿佛能化作刀刃，好将被她注视的月尊千刀万剐。“东方青苍。”
她唤得很轻，落在东方青苍耳里，却重如大锤，他顿时窒住。
他想起来了，他认出来了。
她也是他的命债。
“好久不见……苇姬。”
年幼的阿童没有看懂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潮，只看出来她家苇姐姐和对方好像是认识的。“苇姐姐，他原来是你认识的人吗？”
苇姬低下头，轻轻拍了拍阿童的背。“阿童，你先出去，姐姐有些话和他说。”
“啊？哦。”阿童乖乖听话，离去前不忘说一声。“大哥哥，记得喝药，爷爷说要趁热喝哦。”
苇姬笑着目送阿童离去，回过头面对东方青苍的时候，脸上再无笑容。
东方青苍其实并不太敢面对她的目光，却又明白自己并无资格逃离这场审判。他悄悄地打量着苇姬的神情，却见她只是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随后就背过身去，还特地走远了几步。
“放心，你身上背负着姐姐的命，我不会让你死。你晕倒在河边，是阿童发现你的，唐老给你治了伤。只是你体内的祟气无人能拔除，唐老给你绘制了暂时抑制的法阵，你最好别随意妄动。这里地处偏僻，没人认识你，你也别摆什么臭架子，你的身份在此不值一提。”
苇姬说完该说的，就毫不犹豫离去了，半点不想逗留。
东方青苍怔怔地望着苇姬离开后空荡荡的门框。他抬起右手，便看到手掌上几缕银光隐现，像是一条丝线，最后没入袖中。这大概就是苇姬所说的法阵。
他沉心凝息感受了一下，曾经混乱的内息确实已经平复下来，甚至让他多少找回了一点熟悉的轻快感。
他手指微动，银光如流水般游走，将体内掩埋已久的力量重新释放出来。
湛蓝的火光映照着月尊的眼眸，遮掩了那其中的复杂情绪。
“原来……是因为祟气吗？”他低声喃道。
…………………………
遥远见到北青宫，息芸便看出这里已不像之前那般荒寂，走道两旁栽上了新的仙花灵草，周遭也多了些仙兵仙侍。
她走上前去，而宫门正好也走出来一个人。
“丹音仙子？”
丹音闻声抬头，便看到了息芸。那熟悉的面容让她不由再次恍惚，但很快，她记起对方如今的身份，连忙低头行礼。“丹音见过神女阁下。”
“仙子无需多礼。”息芸其实没有看漏丹音的神色变化，应该说从第一天见到丹音，她就发现这位仙子对她不一般，尤其是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只是，看到丹音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她也不好开口询问。
“神女阁下是来找赤地上神的吗？”丹音主动引了话头。“赤地上神如今正在北青宫内，不若阁下随丹音前去？”
“那就有劳仙子了。”
息芸跟着丹音穿过曲折的长廊。北青宫内恢复了些许人气，偶尔会见到一些仙侍匆忙往来，但比起息芸见过的涌泉宫和其他仙尊的仙宫，这里还是清静许多的。息芸打量着北青宫内布景，就快到主殿门口时，她看到了赤地踏门而出。
“赤地上神……”
丹音也看到了，她连忙追上息芸的脚步。只是等她看清楚赤地的神情时，她第一时间拉住息芸并把人挡在身后。
赤地的样子，和她之前见的不一样，好像……有点不对劲。
然而事态的变化之快，没有给丹音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赤地看到了她们，一双眼眸黑红交错，抬手便化出利剑。
“怎……”息芸被拦得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看见落下的剑锋。
“小心！”
丹音拉着息芸狼狈避过一剑。然而她的身法终归远不及赤地，甚至没时间伸手结印，只能匆忙扯下腰间的法器往前一抛，勉强挡住了赤地的第二剑。
耀眼的法光铺出一张网，兜住赤地的攻势。赤地女子半点不退，抬手又是一剑直击拦路的法光。
法光与长剑相抗，发出金属撞击般的铮鸣声。这法器本就是澧沅仙尊为女儿找来的防身物，里头封存了仙尊的一击之力，同时也是个示警器。然而如今能收到示警的澧沅仙尊尚且在软禁中，这法器也成了纯粹的消耗品，赤地再两剑，这法器也彻底粉碎化灰。
借着法器那一点阻势，息芸看清了赤地的眼眸，也明白了自己当下该做什么。
“天地清明，凶秽消散！”息芸快速捻诀结阵，碧绿的神力犹如兰花盛开，巨大的花盘直向赤地冲去。
她一边注意着赤地的情状，一边不忘和丹音解释。“丹音仙子，赤地上神如今祟气侵体，情况紧急，还请仙子助我！”
丹音二话不说，直接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法术，辅助息芸压制赤地。她们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巡逻的侍卫。然而一看对战双方居然是赤地战神和神女息芸，他们也懵了。
“这……上神……”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丹音看到他们，知道是此时能得到的最大助力，连忙大喊：“赤地上神受祟气所扰，狂性大发，还请诸君助神女一臂之力，驱散祟气！”
理清了前因后果，侍卫们自然毫无推辞。他们立马上前，训练有素的展开阵型，挡在了赤地和息芸丹音之间。
归元术聚起一个完整的光圈，将赤地围在其中。息芸见状，当机立断加大神力输出。“赤地上神，凝神静心，不要受祟气蛊惑！”
虚幻的兰花开得更盛，赤地身体一震，挥剑的动作缓了下来。在息芸的欣喜注视下，赤地的眼眸恢复了几分清醒。
“兰花……娘子？”赤地茫然地喃喃道，随后便昏倒在息芸的怀里。
……………………
赤地受祟气侵体的事很快就传到云中君耳中，为免民心不稳，他下令封锁相关消息。然而就算如此，这消息也让云中水阁炸开了锅。
“君上，臣听闻赤地上神受祟气蛊惑，此事可当真？”
心直口快的望霞仙君最先问出口。云中君端坐高台，脸色凝重。“赤地女子身染祟气一事，确凿无疑。”
有了云中君的肯定，众仙更是议论纷纷，云中水阁难得吵闹起来。
“赤地战神身清气正，怎会染上祟气！”
“祟气早已绝迹数万年，是罪仙容昊一力重启。如今赤地战神身有祟气，莫不是容昊忘恩负义、倒行逆施、妄图弑师？”
“赤地上神战功赫赫，曾以一人之力大败月尊玄樾，乃我族第一高手。如今她受祟气蛊惑，万一对我族刀剑相向，我族岂不危矣？”
听了一耳的纷纷杂杂，尤其是听到部分仙君已经开始担忧赤地女子对自己不利，阆池大感疑惑，遂出声提问：“不是说神女就是祟气的天敌吗？神女如今也在水云天做客，请她出手相助不就行了吗？”
作为水云天神畿卫的掌管者，澄潭仙尊比其他人的消息都灵通一些。“神女阁下正在全力救治，然而看情形，恐有不妙，只怕要另做打算啊！”
有仙家闻言更慌了。
“不是说神女之力能净化祟气吗？怎会救治不了？”
“可是上次祟气出现已是四万年前，神女息芸年纪轻轻，经验不够，这三万年又……只怕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云中水阁越发嘈杂起来，众仙各执一词。在这场吵闹中，忽然有人高声质问：“君上，听闻今日赤地不仅因祟气发狂，还向神女警示太岁已现世，这可也是真的？”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最高位上的人。云中君紧盯着提问的仙君，衣下手已握拳。“本君从未听过此说法，不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谣言？”
还未等他得到回应，便有其他人按耐不住继续发问。“若是赤地上神的祟气真是太岁的手笔……那可如何是好？”
恐慌的情绪蔓延得极快，云中水阁又逐渐吵闹起来。
云中君深吸一口气，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众人，却还是得出声安抚。
“赤地如今受祟气蛊惑，其言未必可信。更何况，太岁自上古被初代神女毁去金身之后，其元神犹在神女封印之中，早已不复上古凶神之威，如今神女息芸复生，她自会压制其残魂，还请众仙家莫要自乱阵脚，中了敌人的诡计。”
潇湘仙尊也出来打圆场。“君上英明。如今神女尚且在尽力而为，赤地上神的情况也未必无可挽回，我们还未至绝境，大家都稍安勿躁。”
“对，潇湘仙尊说的不错，我们无需过早忧虑。更何况太岁就算再次出世又如何，我们水云天能封印它一次，就能封印它第二次！”
“对，我们水云天不怕它……”
随着第一个人支持潇湘仙尊，便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附和，渐渐压过了刚刚的嘈杂。
看着本来吵闹的云中水阁在潇湘仙尊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云中君的脸色却越发阴沉。他低垂着眼，望着下方欣慰笑着的仙尊，只觉得手臂上那道难以启齿的疤痕又开始灼痛起来，一跳一跳地，一路烧上心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