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聂天枢站在人群中。
看着高壮如熊的李纳如同小鸡仔儿一般。
惨叫着。
被干净利落的打断双腿拖走。
自始至终。
楼上的男子都面无表情。
甚至。
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这期间。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李纳求情。
就连林三娘，也只是红着眼圈儿，一脸不忍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想伤害自己的人被处置了。
按理说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情。
可是聂天枢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垂眸望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指。
听着窗外的雨声中李纳渐渐远去的呻-吟声。
此刻。
她的内心。
反倒是涌起一股浓烈的兔死狐悲之感。
......
之后的考核。
气氛相当沉闷。
一楼的大殿里，再听不到任何的喧哗私语之声。
众人都各自肃然而立。
每隔一刻钟。
楼上的长随刘飞就念出十个被考核的名字。
听到名字的护卫们自发的上楼。
约摸两个时辰左右。
天剑楼就全部考核完毕。
接下来。
便是关雎楼了。
“林三娘。”
伴随着刘飞略显低沉的声音。
人群中的林三娘轻轻的呼了口气。
整理了一下裙裾。
俯身抱起桌上的琵琶。
迈步走上了楼梯。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白筱筱的声音有些紧张。
她对于这次考核能否保住自己乙院的地位。
心里着实没底儿。
尤其是去年丁院新进来的那位擅长胡旋舞的杨媚儿。
性格和自己有些相似，活泼热情。
但是相比于自己的身量儿单薄。
对方却体态丰盈妖娆。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
笑起来眼波流转。
似醉非醉。
一颦一笑都透着勾人的妩媚。
对她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这个时候多想无益，正常表现就是了。”
聂天枢自然知道。
关雎院这边的竞争非常激烈。
甲乙丙丁。
不同的院子，待遇也不同。
譬如住在甲院的林三娘，她的待遇就是最顶级的。
脸上用的是从京城御宝阁定制的顶级胭脂香膏。
身上穿的是顶级的蜀锦和软烟罗。
其中的软烟罗也就罢了，这种料子虽然价值不菲，但也有处可买。
但是蜀锦，却是江南织造和苏州织造送入宫里的贡品。
每年的产量也不过百匹罢了。
这可不光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还有吃食方面。
前一天清晨说想要吃岭南的荔枝。
最迟第二日晚膳的时候，就会在餐桌上看到。
不但果肉莹白，汁水丰沛。
就连荔枝的叶子都绝对不带打蔫儿的。
就是宫里受宠的妃子也不过如此了。
之后的乙、丙、丁三院。
待遇依次递减。
但其中最次的待遇，也都是外面官家千金的水平。
当然，付出了这么多。
灵鹿庄园可不是开善堂的，只求付出不求回报。
这些女子，都只是用来随时实施美人计，换取利益的工具罢了。
别看日子过得光鲜亮丽。
却随时都有可能被大公子一句话。
就送给某位大腹便便的老头子换取利益。
当然。
某种程度来说。
这种结局也算不错了。
至少曾经享受过，而且也只需要面对一个人。
要知道。
关雎院不养闲人。
若是最后连丁院的考核条件都无法满足。
而被淘汰为更下等的流莺。
那才是真正的悲惨。
所谓流莺。
顾名思义，自然是用身体去做事。
更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
日子自然更是不堪。
没有人想沦落到那一层。
流莺的生活，对于这些从小就在关雎院养尊处优的雎鸠来说，绝对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所以。
在这样的压力下。
整个关雎院虽然锦衣玉食。
却绝对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吃胖的。
......
二楼，近水阁。
林三娘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腰间的素色香囊。
轻敲房门。
“大公子，我是林三娘。”
“进来。”
清冷的男声从屋内传来。
林三娘的心瞬间砰砰直跳。
松开了手里的香囊穗子。
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然后深吸一口气。
轻提裙摆，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
在这样的雨天，显得有些昏暗。
朱传宗坐在窗边宽大的黄花梨书桌后。
单手扶额。
轮廓分明的侧脸。
一半被笼罩在阴影里。
显出一丝说不清的神秘。
他只是随意瞥了林三娘一眼。
便把目光落在对方怀里的那把小忽雷琵琶上。
眼神微闪。
语气淡淡的道：
“开始吧。”
“是，大公子。”
林三娘柔顺的点了点头。
坐在门口的三脚高凳儿上。
姿态柔美轻盈，如同一只灵巧的鹿。
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像蝴蝶一般，轻盈地在琵琶上飞舞。
一串串悦耳的音符。
如水银一般从身前的琵琶中缓缓流淌而出。
正是一曲《昭君出塞》。
林三娘朱唇亲启：
“王昭君，女子身，倾国倾城。天子选妃容，捧紫泥书，芳泽呈露......”
声音柔婉而多情。
将这第一节的《明妃远嫁不曾面君》唱的凄婉动听。
她的身体仿若一朵盛开的花，伴随着琵琶的节奏轻轻的摇曳着。
偶尔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
不经意的眼波流转间。
流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情愫。
“春风面，织女星，自入宫闱也光彩生。汉家天子未识......”
伴随着窗外淅沥沥的秋雨。
唱词还在继续。
对面的朱传宗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双目微眯。
眼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复杂。
这首曲子他很熟悉，是明徽王朱厚爝编辑的《风宣玄品》里收录的。
记忆里小时候母亲在世的时候。
也常常用这把唐文宗时候宫中的小忽雷弹奏。
林三娘的琵琶技艺确实是顶尖儿的。
轻拢慢捻，曲调情浓。
底下大殿里等候的众人都鸦雀无声，显然是听得入迷了。
就连不擅长音律的聂天枢。
头一次听到如此凄婉动人的旋律。
神色也不禁有些动容。
很快。
第一节的《明妃远嫁不曾面君》结束。
乐曲声停。
林三娘怀抱琵琶。
眼眸微抬。
有些期待的朝对面望去。
然而。
让她失望的是。
对面的人眼神毫无波动。
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不错。”
似乎自己为了这一刻所有努力精心的打扮。
在对方的眼里都毫无意义。
“大公子......”
林三娘不甘心的咬了咬唇。
想要再说些什么。
长随刘飞却如同幽灵一般。
适时的出现在门口。
客气的一摆手：
“林小姐，请吧。”
......
接下来上去的是白筱筱。
这一次在一楼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也不知她的考核内容是什么。
聂天枢背靠在身后雪白的墙壁上。
尽量让自己站的舒服省力一些。
不过一刻钟左右。
白筱筱便面带喜色的下来了。
显然结果不错。
聂天枢深吸了一口气。
调整好心态。
准备上楼。
“杨媚儿。”
聂天枢顿了一下。
缓缓收回了已经迈出的脚。
身后的杨媚儿反应却不慢。
也只是略略惊讶了一瞬。
便迅速的一提裙摆上楼而去。
“刘飞怎么会跳过姐姐？”
白筱筱走到天枢身边儿。
语气带着一丝担心。
“无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聂天枢大概也能猜到其中的缘故。
她的神色很平静。
随意的瞥了一眼剩下的众人略显异样的目光。
语气淡淡的道：
“你先回去吧。”
白筱筱虽然担心天枢。
但是此刻考核已经结束。
她也确实不好在天星楼里多呆。
咬了咬唇。
凑上前低声道：
“那我先回去等着，姐姐若是真有事儿，记得千万让青豆儿来乙院找我。”
望着对方真诚的目光。
聂天枢眼神微动。
她沉吟片刻。
轻轻的点了点头。
抬手将白筱筱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
语气淡淡的道：
“回去吧，我知道。”
“姐姐保重。”
......
之后的气氛有些沉闷。
杨媚儿之后。
被叫到的是一个丁院的叫叶如玉的女子。
聂天枢脸色波澜不惊。
放松身子将后背靠在窗棂边儿。
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看着众人一个个的上楼。
又神色各异的下来。
一直到最后。
一楼大殿只剩下自己。
“聂天枢。”
伴随着刘飞低沉的声音。
聂天枢透过打开的窗户。
瞥了一眼窗外雨幕下的几乎看不清的拱桥。
神色平静的走上了台阶。
二楼近水阁。
朱传宗靠坐在椅背上。
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神色微妙。
她确实足够出色。
身段儿窈窕。
肌肤莹白如玉。
眉目如画。
尤其是一双冰雪般的眸子。
澄澈而清冷。
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
也难掩那种谪仙般的清丽脱俗。
“为什么不躲开？”
朱传宗微微眯了眯眼。
语气平淡。
聂天枢怔了一下。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显然是瞧出了自己之前故意没有躲开李纳的巴掌。
但她的语气也只略微迟疑了一下。
便毫不犹豫的道：
“吓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朱传宗没有说话。
阴翳的如隼一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仿若实质。
聂天枢毫不心虚。
抬起头和他对视。
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
一时间。
谁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僵持的沉默。
只听到雨滴打落在窗棂上的滴答声。
良久。
朱传宗率先移开了目光。
起身缓缓的走到聂天枢身前。
他的个子很高。
按着现代的算法，几乎有一米九了。
天枢只能瞧见他说话时。
领口下微微颤动的喉结。
“这种念头，只此一次。伤了脸并不会让你从此离开关雎院，只会沦落为更低等的流莺。”
这句话是一种劝诫。
同时也蕴含着严厉的警告。
对此。
天枢沉默以对。
朱传宗也不以为意。
他的语气很平淡。
不带一丝烟火气：
“记住，任何情况下，主动削弱自己都是愚蠢的。”
说到这儿。
他走到聂天枢身前。
目光落在女子乌黑的发顶上。
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白皙的下巴。
聂天枢被迫仰起头。
男人阴翳的目光。
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仿佛在打量一件珍贵的货物。
让聂天枢有些不适的抿了抿唇。
忍不住撇过脸。
眉头微蹙。
感受到她的抗拒。
朱传宗挑了挑眉。
抬手强硬的捏起她的下巴。
“唔……”
一时间。
四目相对。
眼前人那冰雪般澄澈的眸子。
指间微凉的，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
让朱传宗的眼神。
不由的微微一暗。
良久。
他轻咳一声。
缓缓俯下身。
在她耳边低低的。
带着某种劝诫意味的道：
“听话。这张脸或许有朝一日能救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