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三个小时的车程，华灯初上的郦城逐渐离迟星野远去，列车行到漆黑的旷野。从前到外地拍戏，卫春茗或迟焦都会陪着她，这还是她头一回独自一人踏出故土。
迟星野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整段路程都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僵硬地扭头望着窗外，连包里充作晚餐的面包饼干都没拿出来吃。
直到列车到站，整个人四肢都坐硬了，她本来肌肉就有一点萎缩，这下子就像回到了刚从植物人醒来的那个状态。
她像是一截枯木，每动一下就感觉整个人要分崩离析。迟星野仍对那段充满了痛苦撕裂和哀嚎的恢复期心有余悸。
她深呼吸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腿部传来密密麻麻的麻感。
还好，只是坐久了，不痛。
北临高铁站大得让人头昏，下车的人流密集拥堵。迟星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顺利出站，和宁姨汇合。
“是星野吗？”宁姨是个穿着丝绸衬衫的上了年纪的微胖女人，素颜，就打了个口红，人很精神。她是极星娱乐的艺人总监助理。
迟星野听到她熟悉的郦城口音有点热泪盈眶，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哎呦，火车站太大了，确实是有些难找人，急坏了吧闺女？”宁姨问。
迟星野迅速把涌上的泪意忍了回去，摇头道：“抱歉，让您久等了。”
宁姨脸上看不出久等的不耐烦，和和气气地领着她走向街边停着的车。
“我等得不久，在车里坐着刷刷手机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你累些吧，还坐了这么久的车，晚上吃东西了吗，我们先找个饭店吃点儿？”
迟星野知道这是客套，便说：“我晚上吃过了，我不饿，谢谢宁姨。”
宁姨开的是一辆雷克萨斯的中型SUV，她打开后备箱，朝迟星野伸出手：“那我先带你去宿舍，把你的行李箱……”
她才看到迟星野只背了个小书包。
迟星野讪讪一笑：“我没什么行李。”
宁姨揉了揉她脑袋：“没事儿，咱公司宿舍条件很好，被褥啥的都有，楼下就是超市，日用品可以现买。”
两人上了车，路上宁姨开始和她介绍工作上的事。
“你是多大了来着，大学刚毕业是吗？”宁姨问。
迟星野乖乖巧巧地坐在后座，即便看不到她的眼睛也对着驾驶座说：“我今年三十了。”看来她并不了解自己的情况，这样也好。
“哦，这样啊，你之前在做什么工作？”
“没有工作，”迟星野用了一种隐晦的说法，“我一直生着病，在家休息。”
倒也不算是说谎。
一路上宁姨都忍着，没有用探究的目光去打量她，这会儿才放心地透过后视镜观察她。
说是三十岁，却细瘦得像个小孩子，一看就是得过病的，眼神倒是难得的清澈。
迟星野低下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她脸上拓下一小片阴翳。
尽管宁姨的视线很不明显了，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后视镜折射过来的怜悯的目光。
她不怪宁姨，她感觉得到她是个好人，只怪她自从醒来后就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
几乎人人都这样看她，像在看一个怪物。
再开口，宁姨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这样啊，没事。你这份工作还算轻松，傅思妤你知道吧，咱公司准备大力推的一个新人女演员，你就跟着她做事，她人很好的，有两个助理，落到你身上的事也就不会太多。”
迟星野点点头：“我会好好干的。”
“嗐，别紧张，她人还在外地拍网剧，得过几天回，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在公司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先好吃好喝玩几天，是头一回来北临吧，这里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迟星野说：“来过，不过只去过电视台。”是去录节目。
宁姨以为她只是来普通的观光旅游，便说：“那外头也没什么好看的，咱北临比它高大漂亮的摩天大楼多了去了，以后工作你还说不定有机会去里面看看。我回头再带你去别的好玩的地方。”
迟星野再次道谢：“谢谢宁姨。”
晚上十点的路上仍然车流如织，迟星野偏头看向车窗外，林立高楼灯光星星点点，宛如不夜星河，只此一瞥便可窥见北临繁华的一隅。
未到宿舍，宁姨先接了个电话。
她的手机就放在方向盘边的磁吸支架上开着导航，电话直接外放着。
“宁姐！你是不是说有个老乡要来干助理？人已经在公司了吗？他现在在哪？快快快！给我联系一下！”电话里的男声声音急切。
车刚好停在红灯前，宁姨赶忙把手机从支架上取下，调成听筒模式放在耳边：“怎么了？我刚接到人呢。”
虽然电话的声音变小了，但在封闭的空间里还是若隐若现。
迟星野不可避免地听到那人在手机那头抱怨，好像有一个人又把他的助理赶走了，公司里现有的其他助理也都跟过他，被他骂了个遍，要找新的。
嗬，这是哪个暴脾气耍大牌的艺人？
宁姨跟那人说：“新来的这个是女孩，他不要的吧。”
那边说：“女孩子就女孩子，这两天先顶上，我再找其他人，今晚就要飞西华了，他身边不能没人。”
宁姨犹豫了很久，问：“你呢，你先跟过去几天不行？”
那人带着哭腔说：“姐，我阑尾炎开刀，刚做完手术。”
宁姨：“……你等等。”
她挂了电话，转身望向迟星野说：“星野，你喜欢向晚羿吗？”
迟星野：“……”不好意思不太认识。
但这人估计就是她们公司艺人，所以她只能礼貌微笑。
宁姨一看猛拍大腿：“喜欢是吧，我就说嘛，现在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的。放心，咱公司也有好多小姑娘跟你一样，公司没规定员工不能追星。”
“现在有个好机会，”她话锋一转，“你想不想跟他几天？可以去看看他录综艺，来回头等舱，还有补贴。”
迟星野微笑着拒绝：“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啊。”
宁姨使劲劝她：“干助理本来也不需要你会什么，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人在外头放机灵些就成。这是一个好机会，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和他共事完，再去其他艺人身边就好上手得多了。”
迟星野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这段话，这个叫向晚羿的不是个善茬，能把他搞定就意味着能搞定其他绝大多数艺人。
她心里是想拒绝的，但她很快认清自己的身份。虽然宁姨现在跟她有商有量地说着好话，但她也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小助理而已，给她安排的工作没有讨价还价的份儿，最后还是非去不可，又何必给宁姨留下得寸进尺的印象呢。
“那好吧，宁姨。”迟星野答应道。
红灯过后宁姨把车开到街边停下，给人回了很久的消息，然后对迟星野说：“那正巧，你还带着行李，我们直接就去机场吧。”
迟星野：“……”
*
一到机场，迟星野就被这人山人海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她们……这都是粉丝吗？”
宁姨说：“对，向晚羿估计刚进去，粉丝们还都没走。”
迟星野瞠目结舌，她以前也就碰见过一个韩流男团在机场有这么多粉丝送机，不过也没今天这么大阵仗，这可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团的粉丝啊，而且还在将近凌晨的这个时间点。
宁姨拉着她去买机票，匆匆从众多打扮光鲜亮丽的女孩子中穿过。
“这就是顶流的人气，你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的。”
顶流？迟星野没听说过这个词，不过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拿到登机牌，宁姨只能送她到安检口。
“星野，有些不好听的话当耳旁风就好，我们做助理的哪有不挨骂的，放宽心态，有事给我打电话。两三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宁姨临分别前最后叮嘱道，颇有些成功骗她上贼船后才嘱咐她船可能会沉的味道。
这人有这么难搞吗？迟星野隐隐觉得有些头大。
“嗯，好，有事我会联系您的。”她假装毫无知觉，乖巧应道。
迟星野手里拎着一份从餐厅打包的牛排蔬菜沙拉走进头等舱休息室，这是尚未见面的向晚羿指定要的，他的晚餐。
据她隐隐了解到的，他的前助理似乎就是因为买错了餐厅被他当场喷走了。
等等。迟星野脚步一顿，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个向晚羿长啥样她还不知道呢。
迟星野打开手机百度，输入了xiangwanyi的拼音搜索。要是认错了人她也得当场失业。
“向晚羿”三个字排在输入法的第一位，点击回车键后搜索栏里立刻紧跟着大量词条。
【向晚羿个人资料简介】
【向晚羿恋情】
【向晚羿身高】
【向晚羿腿长】
【向晚羿出圈舞台】
……
迟星野点进第一个词条，人物图片还来不及加载出来，她整个人就被一抹颀长的身影笼罩住。
视野向下，是一对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裤的大长腿，往上，窄腰，宽肩，墨蓝色衬衣被精悍的肌肉撑得很有型，标准的男模身材。
迟星野仰头对上那人的视线，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极其优越的一张骨相，眉眼锋利，鼻梁高挺，这样立体深邃的五官却并不让人觉得太过冷峻，原因就在他那双黑曜石般湛黑的深瞳，目光温柔，像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山脉间被常青针叶林围着的一泓不冻湖水。
不会错了，这人肯定是明星。
迟星野想到此处便立刻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向先生您好，我是公司新安排跟您一起工作的助理迟星野，这是按您要求给您带过来的晚餐，您是要现在还是上飞机后用餐。”
她举起手中装着沙拉的纸袋示意。
空气静了一秒。
男人敛下眼睑，薄唇勾起的笑容似乎有点苦涩。
迟星野顺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到自己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向晚羿的艺术写真占了满屏。
迟星野：“……”不是她面前这张脸啊！！！
照片上那个张扬跋扈的男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比照片还好看的脸上写满了阴郁，皱眉睨着她道：
“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
完了，迟星野手指攥紧纸袋提手，她要被炒鱿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