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番外 残荷(上)
本文背景:接番外《庐州月》,来燕镇破案后,策燕下江南回庐州,后进京救八贤王。基于少包原剧设定而写,上与中下两章是不同的基调。可能上章不是大家偏爱的类型,但是是我心里少包1最有可能发生的悲剧结局,中下章你们应该会喜欢的。不多说,请看文吧~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六子死了。死在离京前的最后一天。
只差一日,他就可以和李妃隐居山林,共享天伦之乐了。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躲过群发的利箭,万箭穿心而死。
公孙策与包拯赶到的时候,六子已气绝多时。他试图将母亲护在身后,利箭贯穿二人身躯。母子同去,已是最好的结局。起码他们曾在这个小破庙里,过了两日无人打扰的日子,补回那错失的二十年。一日换十年,匆匆一生。
箭上没有任何标记,他们甚至无从分辨这箭是来自庞太师,还是八贤王,抑或是皇上。帝王家的腥风血雨,不是包拯一番话就能抵挡的。至尊宝座只有一个,两人注定无法共存。天下之大,容不下他。
六子和李妃被合葬在这座无名的庙下,如同他们不能有姓名的人生一样,永远无名。共同埋葬的,还有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秘密。
历此一难,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灰意冷,生了远离朝堂之心。包拯尚且能带着楚楚回庐州,当个普通教书先生,安度余生。公孙策又该何去何从?他所爱之人的身份,注定他们无法相守。
汴京晚秋,阴雨绵绵。飞燕已经被困在府里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太多,她却只能日日抱着一柄玉萧,凭栏听雨。
那是他们游江南时公孙策给她的赠礼。从前,他总拿她有两百多个老师的事打趣她,直至那日在竹弦斋,她为他吹响一支《金缕曲》,他才知道原来她的萧音如此清婉动听。
在江南的那些日子,他们忙得不亦乐乎。今儿泛舟湖上,明朝郡亭看潮,日日东奔西跑,全然忘了斗嘴。江南早市喧闹,可飞燕贪睡总会错过,往往都是他端来早膳与她在房内共用。江南糕点多样,他掏空心思每日变换,唯有一道她最爱的荷花酥日日不变。晚来无事,他们便在小院烹茶对弈。他的棋艺比她精湛太多,可最后都是他输了半目。每当她洋洋得意喊他手下败将时,他都会拱拱手,笑称自愧不如。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她只能倚阑细数荷花池里的朵朵枯枝。韶光憔悴,菡萏销翠叶残,不堪看。
太师府的残荷,枯败苍凉。一如隐逸村那般,断瓦残垣,满地猩红。
包拯陪着楚楚去了一趟隐逸村。昔日的小小村落已被烧成废墟,曾经鲜活的生命已成了焦尸,终究难逃宿命。
这把火,如同射向六子的箭,不知来自谁的手。他们四处寻找残留的蛛丝马迹,却屡屡碰壁。他们拼尽全力,差点就要触及那个真相了。最终一道圣旨下来,他们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就差那么一点,如同当日即将离京的六子一般,只差那么一点。他们曾经以为,要扳倒的不过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师。今日历尽种种才明白,庞太师背后是赵王室坚不可摧的皇权与势力。他们头上的那片青天,姓赵。八贤王,也姓赵。他们无人可依,无人可求。即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们永远都不能替那些黄泉下的孤魂鸣冤。原来,人世间最无奈的莫过于,有心无力。
楚楚跪在坟前,不饮不食,不言不语。李妃,六子,崇庆七鹰,秀珠……所有与当年秘密有所牵扯的人,皆成黄土一抔。尘埃落定,天下太平。
皇上仁慈,只是令他们离京,终生不得入朝。这已是他最后的仁慈。
飞燕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寻死觅活闹了几日,却始终被困在宅院里,无计可施。原来过去能这么轻易出府,不过是因为父亲只眼开只眼闭罢了。
公孙策在太师府外候了三日两夜,始终未能得见飞燕一面。万念俱灰,明早就是他离京的最后期限了。在他准备搏命硬闯之时,府门竟打开了,他如愿见到昼思夜想的姑娘。看到飞燕手上缠满染血的绢帛,他才明白为何太师会网开一面。他气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们之间,隔了太多。
临别之际,她再次为他吹起那首《金缕曲》。月凉如水,萧音冷切。顺着曲子的调,他低吟:“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然诺重,君须记。
别后一年,山高水远。
公孙策随着包拯楚楚展昭,一路西行。如飞燕在相国寺所言,他们游山玩水,品美味佳肴,听寒山夜雨,看草木炎凉。每行至一地,他都会买上几样当地的特色小物送往京城,从不留一字一言,只夹上一片竹叶。
洛阳古帝都,治园池,筑台谢,植草木。他们择园亭盛景,逛遍每一处名园。他们抵暮游花市,赏尽每一株牡丹。他们秉烛夜饮,举杯敬尘世故人。楚楚抱着酒壶,在包拯怀里哭成泪人。所有不甘,终成过往。他叹了口气,喝下一口烈酒,想起那晚在庐州,自己借着酒意吻了她。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离开洛阳,他们又辗转到了西蜀。这里地大物繁,箫鼓弦歌,游乐相尚。他们早访大慈寺,午赏百花潭,暮游闹集市,夜登五门楼。没人再提起那桩旧案,只赏满城烟光。大慈寺内,祈愿楠树上挂了写有她名字的木牌。百花潭边,他为她种下一株小荷。九月药市,他看着满集游人货药,想起那个替他整理药柜的姑娘。五门楼上,他思念着她看四方明灭。满目山河,无一是她,却处处都是她。
这一年,飞燕收到了一百二十一片竹叶。
别后两年,岁月柔长。
他们已在江南住了小半载。小桥流水,章台杨柳,莺啼燕语,围炉煮茶,楚楚很是喜欢这样闲适的日子,于是他们停下了脚步,结庐此地。忆起那年江南之行,他将那时与她一起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飞燕爱吃的那家蜜饯果脯铺子已换店家,成了家胭脂坊。他不懂这些女子之物,但还是红着脸进去给她买了一盒绵燕支,伴着江南的竹叶,送至京城。他又回到竹弦斋,买了一尾丝桐,夜夜抚琴思念那个远在汴京的姑娘。
包拯与楚楚开了一家学堂,一个成了教书先生,一个做了后堂厨娘。而他,也顺理成章当了乐理先生。他们收了十几个稚子,日日之乎者也,宫商角徵羽。夜来忽梦少年事,才惊觉那年上京赶考的日子已恍如隔世。
盛夏已至,江南菡萏正红,如同那对喜结连理的新人。包拯与楚楚在学堂里简单行了礼结为夫妇,他心里高兴,喝得酩酊大醉被展昭扛回房间,错过了闹洞房。屋外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他喊着她的名字沉沉睡去。梦里,她着一袭嫁衣朝他走来。一梦南柯。
寒来暑往,庞府一池枯荷,如同那个失了生机的少女。寇庞两家定下婚期,飞燕大病一场。等她醒来,早已满城皆知,寇准独子与庞三小姐不日完婚。百姓纷纷道奇,世上无人不知庞太师与八贤王分庭抗礼,早已水火不容。寇准与八贤王是一派同心,庞太师怎么就舍得将女儿嫁过去。病榻上,飞燕抱着玉箫昏睡不醒。红尘入梦邀故人,十里红妆,凤冠霞披,他骑高头大马而来。一梦黄粱。
定亲的消息传到了江南,包拯焦心不已,楚楚也急得乱了分寸。公孙策却在房内神色如常抚琴,一曲又一曲的《章台柳》,直到弦断。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这一年,稚子们的乐理先生消失了一个月,回来时带回了一盒竹叶。从此,学堂再无宫商角徵羽。
别后三年,动如参商。
公孙策在学堂边上开了家医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苦读医书,悬壶济世,可医术还是远不如神医陆明的得意弟子。入春的时候,他在后院挖了个小小的池塘,种上几株小荷,日日等花开。
江南依旧烟雨蒙蒙,汴京已是血雨腥风。
出嫁前夜,多日水米未进的飞燕被丫鬟搀扶起,虚虚靠在床边看向两鬓斑白的父亲。从前君王年幼,太后垂帘听政,军国大事都是在庞太师的辅助下商量着办的。近些年帝王羽翼渐丰,除掉六子后更是再无顾虑。纲纪四方,精心布局,进贤退奸,镇抚中外,逐步从那功高震主的飞星将军手里收回军权。曾经权势滔天的太师连连被参,从前宠冠后宫的女儿如残荷般,在深宫里慢慢凋零枯萎,而他身为人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历经痛苦。太后为保自己最后尊荣,将庞家弃如敝履。大势已去,赵皇室与庞氏家族已经是刀俎与鱼肉的关系。嫁入寇家,是将飞燕从庞家摘出去的最好办法。这桩亲事,已由不得她说了算。
飞燕并不明了婚事背后的弯弯绕绕与良苦用心,只知自己已无路可走,今夜若是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明日一切皆成死局。面对泣不成声的小女儿,庞太师沉默不语。寇准虽与他势如水火,可他的独子对飞燕痴心不改,定能护她一世周全。若是放她出府,那个永世不得为官的公孙策又能给她什么?风云诡谲的朝堂,粗茶淡饭的山林,无论选哪个他都舍不得,但自己已经不能再护她安好了。看着飞燕手腕上仍未愈合的刀痕,太师想起血溅公堂的惜燕,重重叹了口气,最后一次抱住小女儿。
明道二年,多事之秋。庞家三小姐于出嫁之日自焚于闺房,尸骨化为灰烬。头七未过,夫婿家与八贤王联手翻出旧案。通敌叛国,谗佞专权,阿党相为,专断国政,桩桩件件,彻底将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师钉死在罪诏里。
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这一年,太后撤帘,还政于天子,改元为景祐。
(上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