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番外 药(中上)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公孙策。”
公孙策怔怔地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身开门,却又踏不出那一步。敲门声再次响起,公孙策顿了顿,握紧手中的盲杖,走至门边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心跳如擂。敲门声已经停下,霎时寂然无声。
良久,两人都没有言语,只用沉默回应彼此。仅隔着一堵门,却如咫尺天涯。
公孙策微张了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一阵脚步声传入耳畔,她终究是走了。
相思刺骨,他的缄语与自苦尽是无奈,可这份心思,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了。叹了口气,公孙策踱步回到床边,翻出自己一直贴身收藏的丝帕,愣愣举着出神。
门猝不及防被推开,公孙策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起身胡乱将丝帕塞回怀里。
“喝药。”闯进来的飞燕话语简单直白,没有问及他为何不开门,没有提及他手中的帕子,没有解释这碗药的药效,更没有问起陆湘湘的事。两人好像回到从前一般,那封绝情信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公孙策想过无数个重遇飞燕的可能,也曾想过无数遍如何向飞燕解释他的眼疾,更想过无数次该如何狠心推开她。可无论在脑海里想过多少遍,直到见了她,他却是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公孙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原来自己再怎么理智,他还是无法抗拒飞燕靠近的温暖。
在那些个黑暗无光的日日夜夜,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着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度日。那日在佛堂,他情绪崩溃哭着问上天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待他。陆湘湘在他身后颤抖着伸手挽住他,他本能地推开了她。听着陆湘湘低低的啜泣声,公孙策不自觉地想到飞燕,若她还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也会这样为他哭泣?他有些后悔写了那封信,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是渴望至亲相伴。他很想再见见那个被他狠心丢弃的姑娘,那个一直住在他心尖上的姑娘,那个他舍不得耽误的姑娘。
许是他的思念已经厚重到连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祈愿,那个姑娘来了。
公孙策捧着刚被塞到手里温热的药碗,今日一直萦绕心头的失落感散去大半,略带局促地开口:“包拯的头风如何了?”
飞燕没有回应他的话,端起桌上仅剩半碗的药嗅了嗅,微皱了眉,“谁给你熬的药?“
公孙策顿时语塞,他在信里用陆湘湘当借口砍断他们的情谊,可真的面对飞燕时,他却半字都不想提及陆湘湘,思忖良久还是只能低低含糊道:“陆姑娘。”
“哦?你那未过门的媳妇?”
“她不是。”公孙策下意识地反驳,全然忘了自己曾在信里说过他们即将完婚。
“她的药你怎么没喝完?”
“我没喝。”再次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公孙策就有些后悔,他不该解释的。可面对飞燕,他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身体总会本能地做出回应。他不该如此的,再这样下去,两人只会越陷越深,既然已经决定推开她,又怎能这样拖泥带水。
残存的理智回笼,公孙策起身放下药碗,清了清嗓子淡淡道:“你回去吧。”
“喝药。”
“我要休息了,庞小姐请回吧。”
一丝叹息掩盖在飞燕的关门声中,公孙策嘴角抿出一道苦涩的笑,将那碗仍带着余温的药一饮而尽。
回到房间的飞燕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闭上眼撕心裂肺地痛哭。这些日子,她一直强忍着委屈与无助,直到今日看见他一个人呆呆坐在床榻,举着她昔日用过的丝帕,便再也忍不住了。
自收到公孙策的绝情信以来,她做过无数个噩梦。她梦见自己策马赶到庐州却被他拒之门外,她梦见自己强装镇定出席他与陆湘湘的婚宴,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江南却再也不见那时陪在她身边的人,偌大的世界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个。在梦里,飞燕从不敢像现在这样毫不顾忌的放肆大哭,生怕自己哭出来梦就成真了。醒着的时候,飞燕也紧绷着情绪不让自己掉一滴泪,反复和自己说信是假的,却又止不住害怕这信会真断了他们的情。
她有过许许多多的猜想,一遍遍读着信里的一字一句,试图找到一丝破绽,心如刀绞却又存有一点微弱的希望。她始终坚信,那个会陪着她入知返林为她彻夜唱歌的少年,那个会在她受伤后拐着弯表白的少年,那个会在深夜来寻她握着她的手安抚她的少年,那个会在马背上许诺求亲的少年,那个会在江南与她私订下终生的少年,不会负她。
抱着这个渺茫的希望,她寻遍了借口,翻了许多次墙,被逮回府很多次又不死心继续出逃,才终于赶到了定远县。
亲眼看见陆湘湘跟在公孙策身边,飞燕心里涌上巨大的失望与不解。可眼泪还没来得及掉落,她就看到了他手中的盲杖。刹那间,心底揪成一团,疼得她喘不过气。
过去,她对公孙策也曾有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有怄气斗嘴时的不屑,有迷失落难时的依赖,有共同查案时的欣赏,有芳心暗许时的娇羞,有两心相知时的迷恋,却不曾有过如今的……心疼。从前,在她眼里公孙策总是恃才傲物,飞燕从未见过他落魄失意的模样。可如今,那双盲眼让他失了所有的骄傲。无尽的心疼翻涌袭来,疼得她不敢去看他那暗淡无光的眸子。
原来,爱至深处,便是他的悲哀苦楚都成了自己的切肤之痛。
公孙策看不到飞燕的眼眸里藏匿着因心疼而泛起的温柔,只听见她拉着包拯离去的脚步声。久违的醋意让他乱了阵脚,急急就随着心上人的声响而去,匆忙间也忘了举起盲杖探路,头撞在了门框上,痛得他叫出了声。
疼与痛,她的药与她的药,终于重叠。
(中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