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凶手?
中正六年,八月十五夜。
丹桂秋香,月似银光,合家欢聚的中秋佳节,永昌伯府却戒备森严,官差侍卫往来如梭,似在搜捕罪犯。
昏黑的撷芳阁内躺着一具面白唇紫的女尸,季然站在旁边,注视着眼前的尸体道:“红颜薄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却蓄满泪水,正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
【宿主,你没事吧?】一道机械,但又带着一丁点关心的声音,忽然在季然的脑海中响起。
摇摇头,她对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并不感到意外:“我没事,这是原身还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真切感情。”
定了定神,季然擦干眼泪,从袖中抽出另一张丝帕,轻掩口鼻后低下身子,靠近尸体,脸与那具女尸只有一尺距离。
“发髻凌乱,耳后有红色胭脂,口微张,双眼瞪大,瞳孔散开,鼻腔有些许血液,面部有大量擦伤。”口中喃喃自语。
再往下看,尸体的衣襟被整理得严丝合缝,脖颈处则是有一道深深的暗紫色勒沟,后颈有暗红色的尸斑。
“这道勒沟……”秀眉轻皱,随后她从袖中拿出第三张丝帕,想隔着丝帕感受尸体的僵硬程度。
这时,走廊外响起重重的几道脚步声,季然攥紧丝帕,环顾四周,发觉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伴随“吱呀”一声细响,屋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她猛地屈膝低下身子,掀起台上的白布,滚到停尸台下的空隙。
滚动的动作被门打开的声音遮盖,只听到来者“咦”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
她躺在地板上,耳朵高高竖起,手指不由自主地无声点着地面,伴随脚步声越走越近,手指上下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忽地,脚步声停止,手指的动作也跟着一停。
停息片刻,一扭头,眼前什么都没有出现,心下一松,左上方却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心头一紧,心脏剧烈又快速地跳动,好似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暗暗咬牙,头猛地往左转,竟有四条腿出现在脑袋旁边,她不敢眨眼地瞪着,生怕这两人蹲下来查看。
大脑高速旋转,但还未想出些什么,门被打开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台上原本似有若无的声音没了,站在旁边的两人离开了原地。
一段混乱的争吵声突然响起,只听见验尸、不许几个字。最后,整个屋内恢复平静,门被人锁上。
须臾,季然只听到寒蛩啼叫,白布的垂落遮盖住她微微探出的脑袋。
再等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地从台下爬出来,站起身,想用手拍拍灰尘,却发现自己满手的汗,用丝帕擦了擦手,回头就注意到尸体的状况有所改变。
发髻已被人整理过,耳后的胭脂消失不见,鼻腔内的血迹被人擦过,衣襟依然严丝合缝。
面部的擦伤和颈部后侧的尸斑竟被□□遮掩。
所以适才来者的目的是遮掩尸体的死亡信息?
思索片刻,她轻步走到停尸台右侧的案桌旁坐下,拿起笔在纸上记录这些尸体的前后变化。
随后,笔放下,手指在膝上轻点,大脑开始梳理今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她刚刚结束一天的入殓师工作,正准备下班在洗漱台闭眼洗脸时,一阵天旋地转后,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床上。
疑惑之时,就被脑海中的声音告知,因为系统主脑的错误,她被传送到这个世界,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接受它发布的破案任务。
任务成功就能获取足额的善恶值续命,否则这具身体会按照世界线在三天后暴毙。
而为了弥补失误,系统给了一个随机的金手指,至于作用是什么它也不知道。
接着,原身的记忆就充斥她的脑海里。
原身与她同个姓名,出身极好,父亲是乐成侯,祖母是庆宁大长公主,她一出生就被封为清平县主,很得家人疼爱。
可后来原身迷上美人图,为此费尽心思,一掷千金,从各地搜罗美人安置外宅,被人发现并传开后,原身便成为骄奢淫逸,外人不愿接近的京城小霸王。
而今日,是永昌伯府举办的中秋宴会,原身在晚宴结束后,被人发现躺在永昌伯府小姐沈书黎的尸体旁边,手中握着带血的匕首,俨然是杀人凶手。
但她很清楚原身不是凶手,所以现在她不仅要为自己洗清嫌疑,还要找出杀害沈书黎的凶手,为自己续命。
季然的手指一停,起身,走到停尸台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按压尸体。
通过尸体的僵硬程度,她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两个时辰,手继续往下,眼前的尸体却忽然消失不见,手停滞在空中。
两眼一花,周围的摆设随即发生变化,她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出来,置身空中——
她听到躺在停尸台上女尸生前挣扎的嘶哑,看到凶手完整的面容,感受到在空中蔓延的无边绝望。
她知道了今日在这里发生的整个作案过程。
脚往后退了两步,双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忽地,她突然醒悟,这应该就是之前系统所说的补偿。
双脚伫立在原地,大脑自动回放刚刚看到的案件经过,搜索其中的关键信息,却不知背后有人悄然朝这边走了过来。
“清平县主,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声音打断季然的思绪,周围的环境也变了回来,她这才听到系统一直在提醒有人来了。
不过,她已经通过验尸找到洗清嫌疑的证据,也透过金手指知道了凶手是谁,因此并不在意现在被人发现。
眼角抬起,她从原身的记忆中找到,发出声音的人是大理寺卿崔易,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从衣着上看应该是大理寺的仵作和捕快。
大理寺卿崔易,清河崔氏出身,年少成名,成的却是不近人情的恶名。
两年前直接将自己的二叔投进大理寺狱,判处极刑。若不是曾就任太子太保的崔家祖父到宫中求情,恐怕就要背上杀害血亲之名。
因此,崔易虽样貌清俊,又是名门望族,却不是各世家勋贵婚配的首选。
季然收回视线,不甚理会,继续推敲得来的线索。
但捕快赵衣可不会轻易放过季然,他主动上前大声呵斥:“县主可知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罪?”季然一顿,没想到连一个捕快都能这样和她说话,眉毛轻挑:“我有何罪?”
赵衣有些错愕,想开口讥讽时,崔易却打断他的话。
“县主认为自己无罪,为何不留在房内等待大理寺的查办?”崔易上前一步,语气冷然。
听着崔易的冷言,季然心口不禁一股无名火,冷哼一声,开口:“大理寺断案向来冗长粗暴,我自然不相信你们的查办能力。”
根据原身的记忆,大理寺的断案速度一直令朝野诟病,乐成侯曾八卦大理寺的办案速度就如同蜗牛行走,过程冗长又手续繁琐。
“大理寺办案靠的是实证。”崔易眉头紧蹙,冷声道。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赵衣在一旁大声补充。
季然柳眉倒竖,站起身,双手叉腰,质问:“你说大理寺办案靠的是实证,那你们知道沈书黎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难道不是被县主刺死?”赵衣轻嗤一声,戏谑道,“我看过现场,沈小姐的身下就有你造成的血迹。”
“哦。”季然轻勾嘴角,反问赵衣:“如果沈书黎真的是被我杀害,难道我会那么愚蠢待在原地?”
“如果赵捕快真的仔细勘察过案发现场,就应该知道沈书黎身下,没有大片血迹。”季然冷声道,“一个人如果真的因为被刺伤下腹部,导致流血而死,地面上绝不会只有那丁点血迹。”
听着季然的话语,赵衣一下子慌了起来:“我只是……”
“只是看我名声不好,又人证物证俱在,直接将罪名载到我头上,也不会有人帮忙说话是吧?”季然脸上似笑非笑,将赵衣心中的内在想法说了出来。
赵衣面色涨红。
“够了。”听到此处,崔易开口打断二人的对话,“从县主的话语中,想必已经找到证据证明你不是凶手。”
“如果没有,那我必须立即带你回大理寺狱中查办。”崔易不假辞色。
“我当然有证据,我可不像赵捕快,来到案发现场如走过场。”季然话里带刺。
她皱了皱鼻子,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但正事要紧,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崔易:“适才这屋里有人进来过,他们对沈书黎的尸体做了一些处理,这是我记下的尸体前后变化,崔大人可以看看。”
“县主说的,应该是府中的护卫。”崔易同样察觉出尸体的变化,接过纸张,上前对着尸体一一对应,随后低头看向季然,语气缓和:“我们适才也进来过,但并未在屋内看到县主的身影。”
看着纸张中的内容井然有序,条理清晰,他知道县主并不是在开玩笑,是有真凭实据的。
季然眼神闪了闪,一时语塞。
“刚才我们进来后,看到那两名护卫神色可疑,又阻碍仵作验尸。”崔易似乎看出她不想说话,主动告知这屋内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已让衙门的官差将那两名护卫扣押起来,等待审问。”
“原来如此。”顿了顿,季然点头,不再对那两名护卫的事情多说一句。
徐步走到停尸台旁边,抬起尸体的下颚,露出脖颈处的勒沟,扭头继续解释。
“经过检查,死者是被人勒住,窒息导致的死亡。”
“根据尸体皮肤颜色逐渐发黑的情况。”季然指着尸体的手臂,“她的死亡时间至少是在两个时辰之前。”
“两个时辰前,我正在林间居喂鱼,我记得当时安心公主也在那里,可以为我作证。”手又指了指脑袋,补充道:“而我独自一人的时间,只有在酉正时分之后,换衣的那一刻,之后我便被人打伤不省人事。”
“到这里,已足以证明我的清白,凶手另有其人。”季然下了结论,撷芳阁内顿时陷入静寂。
站在一旁的赵衣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呆愣在一旁,看着崔易的脸色。
崔易抬眼望着季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低声问道:“县主懂验尸?”
“当然。”季然第四次抽出丝帕,“而且我现在还要继续查看尸体身上的情况。”语毕,低下身子,逐步按照画面中的情况一一在尸体上确认。
过了一刻钟,房内的另外三人就听到肯定的语句:“我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