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糕
白天是我睡觉的好时候。今天多云,我就待在云层上面,开辟出一个三四平米的小空间,不至于因为空气稀薄而呼吸困难。
从云上看,天空永远都是湛蓝的晴,没有什么能够遮挡太阳,我躺在满满当当的阳光里,因为饿着肚子,加上脑海里总是冒出美少年的身影而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快中午时终于睡着了。
再醒来,太阳已经落了,换成银白色的月亮,云层如海浪翻涌,我则像是浩瀚海面上的一叶小舟,摇荡起伏,不知何去何从。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美少年。
太不要脸了,我想。
我既没有勇气,更没有道理去找他,我这份无所适从的依赖心,就像在明晃晃地嘲笑我是个自私的害人鬼。
可是、可是啊,我再远远地看看他应该没关系吧?他如果没事,过得好好的,我下次就肯定去找别的事情做。我抓着胸前的斗篷系带许诺。
今夜他依然在丞相府附近徘徊。
我画了隐身泡泡,飘过去瞧瞧他究竟在做什么。
还未靠近,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我停下泡泡,停在身后街边小店一盏灯笼的光亮边缘,不敢再近。
眼前无边的黑暗里,空间不规则地跳动着。颈动脉处挨了一刀的人紧紧捂着伤口,像僵尸一样姿态扭曲地冲破黑暗,撞在了我的泡泡上,这一摔,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只有一双泥泞的脚,堪堪留在光明里。
杀手追到我面前。确认了死者气息全无方才离开。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我无比知道他是谁。
我戳掉泡泡,落到地上,看着那双脚。
我为什么会挡在这里?太奇怪了!若不是我挡在这里,他的心脏、他的脸就能进入光里,然后就能有人救他。是……是我的错吗?
我是害人精吗?是厄运的化身吗?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坏东西吗?
我转身,背对着那具尸体往前走,一直走不停走,没有目的地,我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停下来,我用双手捂着耳朵,好像只要稍稍一放松就能听到怨灵在我耳边愤怒的尖叫。
这个晚上,我决定插手这件事情。
林氏皇朝第一百四十七年,年均降水量高出往年一点三倍,白荫河下游水量暴涨,东南徐州最大的葆清水库漫溢垮坝,超四成房屋田地被淹没,朝廷拨放钱粮百万,用于赈灾。
肖廉受当朝七皇子林越云指使,与赈灾负责官员勾结,私吞钱粮。
丞相卢业受皇命调查此案,已然查出蛛丝马迹。因为卢业其人刻板守旧,本就对嚣张跋扈的七皇子一派成见颇多,肖廉拉拢不成,便决定祸水东引。
从我来到陵界的那一天起,肖廉便命令手下切断丞相府与徐州的一切联系——包括白桦林里的那辆马车、今夜的死者,尽数被美少年斩杀。而那两封分别由乌钊和美少年接手的信件,则是伪造来诬陷平王、也就是皇长子的罪证。
我不会帮着美少年,也不会帮着大皇子或丞相。我对皇权更迭不感兴趣,无论哪方正义哪方邪恶,都与我无关。
我只觉得,至少应该把赈灾钱粮还到徐州百姓手中。
死去的人,好歹要死得有价值。
天大亮后,我来到林都城西南角上的一家拍卖行门前。这附近没有什么权贵居住,也没有大型的酒楼琴坊,多是平头百姓的小摊小贩、砖瓦平房,于是在这其中,完全以昂贵的红木构建起来的【如梦令】拍卖行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我自来到林都城后,始终在东部活动,从未涉足西南角。因为此处,是【气运之人】的地盘,整个陵界的气运汇集之眼,连林氏皇宫大内的势头都难以望其项背。
我相信假以时日,整个陵界都会成为他的掌中物。
或许已经是了,但他没有暴露出来,而是默默做着拍卖的生意。我几经思虑决定来到这里,向他买一条赈灾粮的消息。
我站在门口许久没有进去,路过的人频频侧目,但由于我把头上的兜帽拉得很低,所以没有发觉。
我在思考两件事情,其一是我现在这么个娃娃的身体,能不能让拍卖行的人信服,毕竟“狗眼看人低”这种戏码在穿越小说里屡见不鲜;其二是我该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我想要的消息,金银财宝我倒是不缺,但赈灾粮也不是小事,如梦令未必看得上,而若以灵宝交换……
正在我打算把所有可能的情况分析一遍以便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如梦令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很漂亮、气质温婉的年轻姑娘。她穿着粉白渐变的荷叶裙,眼角涂着暖洋洋的桔色眼影,眉心贴着一个三叶草形状的花钿,双手自然地交叠于腹前,蹲下身来与我交谈。
“我是如梦令的主管荷冉,冒昧打扰阁下,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啊呀!等等等等!我还没有想好呢!
为了防止被她看见我的眼睛,我抬起右手拉住帽檐,只露出一张嘴巴,回答她:“我想买东西。”
“阁下请跟我来。”她领着我走进如梦令的大门。
和奢华贵气的门面不同,如梦令内部虽然也透露出一种“不差钱”的气质,但更富有一种“故事书”的梦幻感——走廊的两侧绘制着许多浮雕,有牛郎织女、有西游、有聊斋,还有很多我没来得及辨认。
荷冉带我来到一间较小的会客室,两名穿着青色罗裙的侍女送上了茶水,分立在她身后。
我从眼花缭乱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才敢细细去观察荷冉。但就这么一看,我立刻发现了她身上的不同之处。
这个女孩子……身负灵力啊!
她体内的灵素含量比外界高,所以能量时刻向外溢散着,她看起来不会抑制这种溢散,因此整个人就像是黑暗里的萤火虫,尽管光芒微弱极了,但丝毫没有遮掩,如呼吸般一闪一闪的。
再观察她体内灵力的质量和数量,按照普遍的修真阶级划分,大概处于刚入门的第一重第二阶。
她不可能是陵界的气运之人,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有几个像她这样的手下?我把目光转向她身后的两个侍女,没发现灵力,说明远没到全民皆兵的地步,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在能自保的前提下,我不打算得罪她们,能谈成合作是最好,而且要在双方地位相等的基础上进行合作。
我思考的时间有点久,荷冉同时也在观察我,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想买什么样的东西?”
我摸了摸手心,没把之前准备好的那堆金块拿出来,而是转向胸口,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我想买一条消息,徐州、赈灾粮的消息,拿这个来换!”
我刻意咬字很重很清晰,防止她觉得我在开玩笑,一口气说完后,我从斗篷里伸出右手,将准备好的筹码大大咧咧举到她面前。
是一枚苹果大小的海蓝色灵珠。
她看起来很镇定,只露出一丝对我手里这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的好奇。我想起陵界应该没有这种东西,于是果断给自己加码,补充说:“这是鲛灵珠,鲛人的心脏。”
鲛人,在童话故事里是落泪成珠的美人鱼,但在梦兰,却是战力强悍的海洋霸主。他们不产珍珠、也不会唱歌,生有一口尖牙利齿,喜欢吃长相又丑又怪的深海鱼,也有些口味奇怪的,喜欢吃章鱼或者乌贼。
鲛人血肉有剧毒,连鲨鱼都不愿意招惹,唯独心脏有着很强的治愈能力,算是鲛人的第二条命。若是活着剖出来,便会化作鲛灵珠。
我看到她的身体微微后仰,眼睛迅速眨了两下,对两名青衣侍女吩咐:“小濯,去请安先生过来;晓青,去准备些茶点。”又对我解释:“安怀崇先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鉴宝师,阁下请稍等片刻,用些清茶,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的价格。”
我不搭话,侧头瞅了一眼桌椅的高度:很好,椅子和我肩膀一般高,桌子比我脑袋还要高。
但是不怕!
我咬着下唇,提脚轻轻一踏,气流便托着我落到椅子上。
很快晓青端了茶点过来,放在我右手侧的方桌上。我对茶水不太感兴趣,只抿了一口润润唇,然后就朝着盘中的绿豆糕下手。
绿豆糕不大,三四口就能吃完,却很精致,而且有两种颜色,一种豆黄,一种茶绿,相间叠放着。绿色的那种里面加了抹茶粉,黄色的则多些黄油的奶香味。外皮糯而不腻,里边藏着一点豆沙馅,加了糖桂花,另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