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杂货铺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不像姜偲待过的密室里那样晃眼，也不像长廊那么微弱暗淡，是姜偲最舒服的亮度。
姜偲一进去，原本姿势很随意地歪倒靠椅里的NPC【小红】马上就站起身，面具下炯炯有神的湖蓝色瞳孔紧紧跟随她身影移动。
她身后的墙上用钉子挂着一面空白的小黑板。
姜偲的目光扫过收银台上那部看起来是七八年前出厂的老款式电脑，上移落入NPC漂亮的双眸中。
有点呆怔的视线，让姜偲莫名感觉一丝熟悉。
应该是来源于NPC【公主】的初始数据库。
看来【她】以前也不是一直沉睡在棺材里，起码和眼前这个【小红】多少是有一点交际的。
姜偲眯眼含笑地开口客套：“好久不见，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吗？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是期待我包场的样子。”
【小红】缓慢眨眼，微不可查地抿唇，除此以外一动不动，像一个突发故障的机器，正在自动修复和重启。
姜偲很耐性也很诚挚地站在原地等待她反应，没有催促，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出声惊扰。
一方面她不得不这么做——她的任务是借到电脑使用权，这需要获取【小红】的好感；另一方面，她在看清这双眼睛的一刹那，心里就涌现一股微妙的怜爱。
美术组加鸡腿，相反人工智能工程师扣工资……
大约30秒后，【小红】重新有了动作，脑袋像是承受不住重量地脱力垂下，再次抬头的时候，一切恢复正常。
【小红】：“我们的确好久没见面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很想你。你发现了吗——我把杂货铺的名字改成了‘思念’。”
姜偲不解：“你可以来看我的，即使我在沉睡，你唤我，我一定会醒过来。”
为了套近乎，姜偲把话说得很肉麻。但她也没骗人，她的确睡眠浅，可惜【小红】等待的朋友不是她，是原本那个【倒霉公主】。
【小红】摇头：“看来你这次真的是休眠时间太久——你忘记了我不能离开杂货铺超过一米的范围，况且外面的一切在我眼前只是一片迷雾，我什么都看不见。”
【小红】湖蓝色的瞳孔中再次闪过奇异的光，在两只眼睛的宇宙中流动，和姜偲一开始看到的一模一样，她的语气温柔又悲伤：“只有你来看我，我永远无法找到你。”
姜偲无法回应她，因为任何顺坡下驴的搪塞都不合适。
她不是【公主】，这番话不是对她说的，同时她非常不喜欢这种单箭头的情感寄托，但莫名地，她被对方描述事实时那种妥协接受的态度触动，她竟然无端内疚。
姜偲皱眉：撰写剧本的人真的很无聊很扭曲，还是说观众爱看这种每个人都活不痛快的烂俗设定……
“哟，两位‘同事’看来聊得很和谐啊！”李泽林突然冒出来，很自来熟地搭话，对姜偲挤眉弄眼问：“搞定了吗大姐？”
司南慢悠悠走在后面。
【小红】瞬间神色冰冷：“你们是谁？”
李泽林的打岔算是及时救场，姜偲心里长呼一口气，给他记上功德一件，顺势转移话题介绍起两人：“这是我新认识的两位朋友——李泽林和司南。”
“他们俩个不属于魔塔，”【小红】说得笃定，稍顿两秒才接下去：“你也不属于。所以你想要跟他们离开了，是吗？”
“嗯——”姜偲很自然地将【公主】人物面板上的文字复述出来：“我不想再被禁锢在不属于我的坟墓，尽管那是一个无比华美的水晶棺材。”
“我好久没见过塔外的风景，我很想出去看看。”
其实姜偲还想说一句“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你愿意”，但她在脱口而出的前一秒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和她不一样。【小红】是这个副本里真正的NPC，她属于这里。
【小红】没有一句试图挽留的话，她只是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姜偲：“你可以把‘钥匙’借给我吗？”
“钥匙？”李泽林和【小红】异口同声反问，【小红】的声音很轻，完全被李泽林的大嗓门盖过去。
李泽林疑惑：“不是电脑嘛？”
【小红】偏头瞥一眼李泽林，眸色很淡，但莫名有威慑力，后者一下子闭上嘴巴不敢再贸然插话。
【小红】问：“电脑就是魔塔的‘钥匙’吗？只要我借给你电脑，你就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吗？”
“你不相信我吗？”聪明勇敢的公主姜偲不答反问。
“我相信你。”【小红】毫不犹豫，“我当然愿意借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姜偲愉悦点头：“没错，这样才公平。”
李泽林在一旁超小声嘀咕：“切，不是说是最好的朋友吗？也不过如此。”
司南抬脚踹上他屁股，李泽林“哎呦”一声回头，对上前者危险警告的眼神。
李泽林：……
他说错什么了？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会眼神压制这一招？是他太怂了吗？
【小红】：“你可以随时使用我的电脑，只需要像从前一样陪我玩一会儿游戏。”
想到什么又补充说：“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只一小会儿就好，就当是你离开前送给我的告别礼物，行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令李泽林咋舌。
“当然行，你想玩什么游戏？”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和你玩，你和我玩过的游戏都很有意思。”
“那是你赢得多还是我赢得多？”
“你很厉害，我从来没赢过。”
老式机械摆钟发出咚的一声长鸣，一只木鹦鹉从箱匣中跳出，播报着：“12点啦吃饭啦！12点啦吃饭啦！”
姜偲不知道奥赛岛的时间是不是和现实时间一致，但她现在的确很饿。她为省钱，回国机票买的是经济舱，航空餐很难吃，她只简单捡两口就撂下筷子，又没等到食堂开午饭就进到这里，现在胃里正闹空城计。
【小红】笑着拉她的手：“店里新进好几种改良口味的营养液，里面添加水果成分，很好喝，我带你尝尝。”
营养液？大概是主要成分为葡萄糖的能量补充试剂吧？
现实中很多竞技游戏都有类似的东西，恢复血条、体力、法力值什么的……
营养液这类东西在三年前她出国时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姜偲不清楚它到底是这三年间出现的，还是这次改革升级中的新提案。不过无论如何这都给她提供了一条信息——那就是今后每一个副本的关卡时限一定超过原来的四个小时，大概率达到一天以上，甚至是好几天。
在全息奥赛岛中，选手可以通过摄入营养液消除饥饿、补充体力。
毕竟是将现实世界中人的意识传输进来，人有七情六欲、一日三餐。营养液方便，可以随身携带随时使用；快捷，比实打实坐下吃饭节约好些时间。
唯一的问题就是——意识登录奥赛岛后，现实世界的人是处于休眠状态中不吃不喝，几个小时没问题，可时间一长身体肯定会因为挨饿而机能受损……
难道一直打针输葡萄糖吗？
姜偲跟着【小红】走到第四排货架前，各种五颜六色的透明液体装在小型长颈平底玻璃烧瓶内，底部有一小层沉淀，瓶口塑封。
除了容器奇特，看上去和普通稀果汁无异。
但是用化学仪器来装，会让人自然认为里面液体是尚未通过毒理学检验的化学合成药剂，大概对很多人来说会有点饮用障碍。
而且——
“厂家为什么选择玻璃材质的容器呢？难道不会很容易摔坏吗？”姜偲随手拿起一瓶，仔细端详后问【小红】。
“不会，这是一种新型合成的魔法玻璃，比钢化玻璃的硬度还要高好几倍。”
【小红】递过来一瓶黄颜色的营养液，姜偲没有接，她疑虑地摆手问：“这里面有芒果成分吗？我不能吃芒果。”
“不是，是你最喜欢的黄桃口味。”
姜偲着实惊讶，没想到【公主】在水果上的喜好竟然和她一致。
但她还是没有接，说：“我不要白喝你的营养液，你开门做生意，就是熟人也得一码是一码——”
姜偲哑口顿住，想到自己赤贫的现状，但仍然声音很坦然：“……我没有钱……”
她不知道别人什么情况，反正她是身无长物地登录奥赛岛，眼前无法动用云账户里的钱……
否则以她足足50来块的“巨资”，她一定轻松拿下！
她刚刚自己话里提到“做生意”三个字，倒是反过来给她自己提示一点，那就是眼前这个杂货铺被设计出来，出现在副本中的价值和意义。
当然不仅仅是规定的答题交卷区域，这只是它的附带功能。
从它售卖营养液这种产品来看，它主要是作为专门向参赛选手开放的游戏商店。
如果她没猜错，各个副本应该都会有类似的存在，同时这里的通货不会是现实的货币，而是选手获得的比赛积分之类的东西。
果然——
“只有陌生人买营养液才需要支付一定的奥币，但魔塔从没出现过外人，而你永远不需要。”
姜偲的原则是来而有往，但她没有所谓的“奥币”，也的确很需要这只营养液。
她思考片刻后眼睛一亮地说：“这样，我们来玩一个骰子游戏，奖品就是这只营养液。规则是这样——”
“我们轮流掷骰子，每个人掷三次，将获得的3个数字自由组合成一个三位数，把这个数字写两遍后除以7，得到的就是幸运数字。如果幸运数字小于等于2，我赢；如果幸运数字为3456中的一个，你赢。我们一轮定输赢，好吗？”
这是一个诓人的小把戏，姜偲贴心提醒：“你不要着急答应，你可以先想一想这个游戏是否公平。”
如果【小红】发现其中蹊跷而拒绝她，那她就依照之前的承诺先陪玩几局【小红】感兴趣的其他游戏，再拿到电脑迅速作答通关，短时间内她还可以忍住胃痉挛……
如果【小红】没有发现不公平，那就不能怪她事急从权下的坑蒙拐骗了，有句谚语不是说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小红】摇头道：“我不需要思考，你的赢面是012，我的赢面是3456，显然是我的赢面大一些。”
没错，这是一般人的正常情况下的第一反应，也是她故意留下以引诱人同意的陷阱。
这是姜偲小时候自创的第一个游戏，她很满意，很长一段时间她频繁地找各种人试验，就连她老爹都没能在游戏开始前看出华点。
这个游戏最开始的一点灵感来源于一句因数之一为11的乘法速算技巧口诀——两边一拉，中间一加。
五岁的姜偲已经熟练掌握位数较大的四则远算，然后在姜惗第一次给她读《一千零一夜》故事书时，第一次注意到了1001这个数字。
善良勇敢的山鲁佐德用一千零一夜，成功感化凶残国王山努亚。而姜偲知道一天24小时、一周7天、一月30天、一季3月、一年12月、一年365天或366天这些时间维度，但她没听说过1001天，她在脑子里换算着单位，无心中把疑问说出口：“一千零一夜，那到底是多久呢？”
姜惗那时已经上初中，对数字比她熟悉和敏锐，只想三秒便在她之前脱口而出：“143周，差将近三个月满三年。”
“143周，”姜偲喃喃自语：“1001这个数字可以被7整除。”
她想起那句速算口诀：“1001真是个方便的数字。”
一个三位数乘以1001，结果就是把这个三位数连写两遍后得到的六位数。
然后在一次和她老爹玩游戏惨遭戏耍后，愤怒的她想出这个套路，势必一雪前耻。
可她老爹是谁？聪明到脑瓜顶掉没头发的大魔王！第一局得到余数为0之后就立马意识到有问题，再稍微一想就洞悉原理，所以她也只蒙住她老爹一把。
一把怎么了？一把也是胜利！
她老爹一个糟老头子，天天套路她一个五岁小孩儿，现在反而被她五岁的智商套路成功，就反思吧他！
……
游戏结束，姜偲理所应当赢得那瓶营养液，因为局数太少，【小红】并没有察觉丝毫不对。
姜偲相信如果再多玩几局，【小红】能反应过来其中关窍，因为综合她的表现来看，她的智能程度很高，数据库相对一般剧情NPC完善相当多，甚至可以说她具有一点人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