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双胎暗潮汹涌 薄命女心比天高
是夜。
豫嫔宫中。
蕊儿端着茶，还没到门口，已经听见豫嫔在骂骂咧咧，“哼！本宫拼了命生下二皇子，皇上却看都懒得看，现在一个什么选侍有了身孕，皇上也宝贝的不得了，本宫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呸！就是个贱人！她在皇上皇后面前不吐，偏偏跑到本宫面前吐！这不是存心的吗？还敢讥讽本宫的君曜是早产！姓崔的，你等着，本宫要你好看！”
她骂的胸中痛快了些，吩咐来添茶的蕊儿，“今日是赵太医当值，你趁着天黑，悄悄去太医院传个话，在她的安胎药里加点料。。。”
蕊儿不安道，“娘娘，这能瞒得住吗？万一崔选侍真小产了，皇上肯定震怒，要是查出来。。。再说，赵太医怎么肯。。。”
豫嫔胸有成竹，“不妨事的，你告诉他，这药只是个添头儿。到时候谁都怀疑不到太医头上，只能怪她自己走路不小心，去吧。”
“是。。。”
蕊儿趁夜色浓郁，悄悄溜了出去，却没发现身后跟着的影子。
深夜。
静贵人宫中。
正月里天气仍寒，即使隔着厚重的锦幄，内室又燃起火炉，四下仍隐隐泛出凉意。
红木小摇床里铺了十多层绵柔暄软的小被子，在香烛下映射出温和的光，看针脚花样尽是静贵人亲自缝制的。冰雪可爱的嘉宁躺在其中，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极招人疼。
“呀！呀！”
静贵人正在逗嘉宁玩，嘉宁才几个月大，抓不住拨浪鼓，也不会说话，只能拍着手咿咿呀呀。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悄没生息的进殿，低声道，“贵人，豫嫔身边的蕊儿鬼鬼祟祟，往太医院去了。今日当值的是赵太医，奴才怕被发现，没敢离窗户太近，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静贵人摆摆手，“本宫知道了，做的不错，有什么动静再来禀报。”
从荷包里掏出几粒金瓜子赏给他，那太监赶紧谢恩出去。
莹儿冷哼道，“其实不用听，也知道豫嫔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就是给崔选侍下点儿药，再做成意外的样子。到时候贵人加把火，扇扇风，皇上肯定能查出来。豫嫔真是自掘坟墓。。。”
静贵人晃了晃拨浪鼓，盯着傻笑的嘉宁摇头，“不，本宫还不想为一个民间女子得罪豫嫔。你真以为，皇上会重罚她？”
莹儿奇道，“难不成皇上会饶了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
“皇上心软，你是清楚的。豫嫔到底曾为太子妃，且生育了二皇子，加上立后的事儿，皇上难免觉得亏欠于她。到顶了，也就是降降品级，关个禁闭，以后还能翻身的。”
静贵人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冷，“何况，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
嘉宁虽然还不懂事，但也被静贵人的神情吓到，闭上眼睛不敢笑了。
莹儿站在静贵人身后，毫无所觉，仍然极为不忿，“贵人！贵人就这样放过豫嫔不成？以前受了她多少气呀！”
“本宫没说会放过，但，当年也不全怪她。”静贵人放下手中的拨浪鼓，意味深长的笑，“事分轻重缓急，总得先应付了皇上，免得节外生枝。”
清晨。
崔选侍宫中。
宫里添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后宫前所未有的热闹。只有出身低微，又无儿无女，没有背景的崔选侍处略显冷清。
幸而她还算有宠，且加上有孕，内务府看在皇帝的份上，不敢太拜高踩低，也送来许多秋冬所用的彩缎和时新摆设。她又勤快，将宫内装点的愈发富丽堂皇。
今日下了早朝，朕想起许久不见崔选侍，就驾临永巷。
正巧院判和赵太医在请脉，朕免了他们的礼，只问道，“不必了，选侍怎么样？”
赵太医赶紧上前，“回皇上，选侍的胎像十分稳固，而且按脉象来看，极有可能是双胎，真是大喜啊！恭喜皇上！”
院判则连声附和。
“哦？”一听是双胎，朕乐的嘴都合不拢了，“好，好！赵太医，你是太医院的老人儿了，办事稳妥，连皇后的胎都由你照顾。朕就将崔选侍也交你照料，务必确保母子平安，到时候朕重重有赏。下去吧。”
“臣遵旨。”
赵太医答应了，赶紧和院判一起去熬安胎药。
朕抱住崔选侍，轻轻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喜道，“璐儿，你听见了吗？怀的是双胎！朕真是太开心了！等这两个孩子出生，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大喜事，朕就有理由加封你了。”
崔晶璐也十分欣喜，“臣妾也从未想过是双胎，这真是皇上赐给臣妾的福气，臣妾一定为皇上生两个健康的皇儿。只是，只是臣妾出身寒微，实在不宜加封。。。臣妾想，到时候这两个孩子可以请皇后娘娘代为抚养。。。”
嘴上如此说，眉眼却黯淡起来，显然是伤心了。
朕连忙安慰，“璐儿，说什么傻话呢！朕怎会如此对你？朕早就想好了，贵人以上才能亲自抚养皇子，等你诞下龙裔，朕封你为正五品嫔，赐号柔，你看怎么样？”
“谢皇上厚爱。”崔晶璐眼睛亮了亮，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可是，可是豫嫔和静贵人都比臣妾有资历，臣妾怎么敢忝居高位。。。况且豫嫔娘娘本就不喜欢臣妾，万一。。。”
朕瞧着她委屈的小模样，实在可爱又可怜，不由心疼，想起豫嫔又头疼，“是啊，再过一个月她也要册为豫妃了，万一她为难你。。。不过你放心，等到咱们的孩子满百日，朕就以上天赐福的名义封你为昭仪。昭仪以上的嫔妃，只有皇后有权处罚，到时她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说着给她加了个软垫在背后，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放心吧，当初是朕带你回宫的，自然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现在呀，就好好养身体，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崔晶璐这才展颜而笑，“臣妾明白了，多谢皇上。”
朕摸摸她的俏脸，又赶紧叫宫人进来，“快去看看安胎药补汤都熬好没有，再给你们娘娘加几个火炉。。。”
谁都没有注意，混乱中，一个小宫女悄悄出了宫。。。
豫嫔宫中。
“嘭！”
随着一声脆响，应声而碎的茶盏染湿了描金镂花的墙壁，蕊儿赶紧劝道，“娘娘，您快别生气了，您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小心身子呀！“
豫嫔冷笑道，“不生气？本宫岂能咽下这口气！你都听见了，这个贱人仗着自己怀了双胎就得了意了！敢挑唆皇上封她当昭仪！这是想跟本宫平起平坐啊！本宫九死一生，才得了个君曜，可她万一怀的是两个皇子，眨眼就爬到本宫头上了！到时候，皇上指不定封她为妃呢！要是龙凤胎，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吉兆，一下子当上贵妃也未必！”
蕊儿又劝道，“娘娘，奴婢看那崔选侍十分胆小怕事，偶尔见了您头都不敢抬，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就算皇上真让她做了贵妃，也肯定没什么出息。”
豫嫔听了，更是气恼，“得了吧，她那个做作样子你也信！要不是她整天摆出一副可怜样儿，皇上怎么能被她迷住！还敢说本宫欺负她，这不是摆明了叫皇上厌恶本宫吗！她要是真当上贵妃，恐怕第一个就要整治本宫！”
蕊儿这才怕道，“娘娘，那咱们怎么办呢？要是还按原来的法子，会不会没那么容易了。。。毕竟皇上已经知道是双胎，肯定要查到底的。。。可要是不做，崔选侍得了意，也不会放过咱们。。。还有皇后娘娘，那两个孩子毕竟算她的皇孙和庶子，她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豫嫔却微微一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皇上皇后那边，自然有人愿意帮咱们。”
静贵人宫中。
静贵人正在绣一个精致的小肚兜，闲闲问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刚才给豫嫔报信的小宫女跪在静贵人跟前，一五一十地回禀，“回贵人，千真万确，当时奴婢就在窗户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崔选侍虽然装的可怜，话却半点儿不含糊，一会儿说什么自己不配身为嫔位，要把孩子送给皇后抚养，一会儿又说什么怕豫嫔跋扈，给她气受，哄得皇上当场答应封她做昭仪。”
静贵人却不甚在意，继续问道，“豫嫔怎么说？”
“豫嫔听了气的差点儿昏过去，又摔又砸的，还吩咐奴婢给您传话，务必也让您知道。看样子，她肯定没发觉奴婢是您的人。”
静贵人点点头，“嗯，做的不错，莹儿。”
莹儿忙赏给小宫女一袋银子，
小宫女欢欢喜喜的出门，静贵人这才变了脸色。
她的长相是很温柔的，可一旦阴沉下来，比皇帝的压迫感还要强烈，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好像下一刻就会吃人嚼骨。莹儿有时甚至觉得，自家主子身体里藏着个不常显形的怪物。
莹儿见静贵人面色冷如寒冰，惧怕道，“贵人，这都是崔选侍不知天高地厚，说的糊涂话。您弹弹手指头就解决了，千万别气着自己。。。”
“恐怕本宫没那么大本事。。。”静贵人轻轻叹息，“崔选侍倒是心高，要个嫔位，和本宫平起平坐都便宜了她。居然想当昭仪，恐怕过两天，连皇后也敢往下拉。她连豫嫔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本宫呢？最糟糕的是，她身后并无家族，只站着皇上。皇上给她多大胆，她就有多大胆。”
莹儿担忧道，“可是豫嫔做事向来出格，皇上万一知道了，肯定要连累贵人。。。”
静贵人这才转过颜色，浅淡一笑，“呵，豫嫔也是这么想的，这次她总算要栽到本宫手里了。告诉赵太医，他瞒着豫嫔，帮本宫平安生产的功劳，本宫都记着呢。叫他好好办差，到时本宫保他无恙，还能一偿告老还乡的心愿。”
莹儿心知静贵人所言办差是何事，忙答应着去了。
静贵人把绣了一半的肚兜在嘉宁身上比了比，满意的点头，又摸摸嘉宁柔嫩的小脸，才接着去绣旁边竹架上的四美图。
傍晚。
崔选侍宫中。
金丝炭炉噼啪作响，散出温暖的热气，掺杂着殿内的新鲜果香，格外舒适。
小茶正给崔选侍揉腿，却见小顺子悄悄推门进来，低声禀报道，“回选侍，那吃里扒外的婢子果然出去报信了，先去了豫嫔宫中，又到了静贵人宫里。”
崔选侍似乎早有预料，“呵，看来豫嫔和静贵人也明争暗斗得厉害。”挥手让小顺子退下。
小茶觑着她的神色问道，“选侍，要不要派人逮住她，交给皇后娘娘处置？肯定能好好挫挫那两位的锐气。”
崔选侍却摇摇头，“不必了，由她去吧。不是她，以后也还有别人，倒不如留着她，传些咱们想让她传出去的消息。”说罢眯起好看的眼睛，“小茶，昨天本宫已悄悄问过赵太医，本宫怀的应该是两个公主。你说，本宫的孩子能不能当上太子？”
小茶气馁道，“莫说您怀的是公主，就是皇子，那也不可能啊。。。皇上爱重皇后，太子之位肯定是君明殿下的。”
又怕崔选侍停了伤心，转过话头哄崔选侍开心道，“不过就算生的是公主，皇上也必然喜欢。以后总会有皇子的，皇上不是还答应，要封您为昭仪吗？”
“皇上的话，真的管用吗？看后宫那两位的架势，本宫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就算生下来了，只要豫嫔还挡在本宫前头，本宫永远只能屈居人下。”
崔选侍苦笑摇头，端起晾在一边的安胎药，吹了吹准备服用。
谁知刚喝了一口，便忙尽数吐在地上，“你瞧，说什么来什么，这药里让人添了苏木进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
小茶忙递茶服侍她漱口，又疑惑道，“苏木是什么东西呀？难道是伤胎的不成？”
崔选侍微微颌首，将安胎药倒进了榻旁的花盆中，“本宫的父亲卧病多年，所以本宫略懂些药性。父亲的药里最常用的，就是苏木和川穹这两样活血化瘀的，一尝就知道了。”
小茶气愤不已，“这赵太医也太坏了，收了选侍的银子，倒反过来害选侍。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好把幕后主使一并揪出来！”
崔选侍却按住了她，“赵太医这不是害咱们，而是帮咱们。苏木血虚无瘀者不宜，有孕更是忌服，但是味道甘咸，一下就能尝出来。你说赵太医为什么不用些不易发觉的药，偏偏用这味呢？”
小茶微微茫然，“选侍的意思是，赵太医想提醒咱们，有人指使他害选侍，但他并不想害您？”
崔选侍点头，“他能在太医院安安稳稳这么多年，肯定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那幕后之人让他害本宫，他不得不做，可要是因为本宫自己发觉而失败了呢？就不怪他了。如此两边都可以不得罪。”
小茶终于明白过来，却更加担忧，“可。。。可就算赵太医帮了咱们，那人定会使别的招数，这次不成，下次或许变本加厉。。。”
崔选侍却毫无惧色，反问道，“记不记得本宫刚刚的问题？”
小茶回想了一下，“您问奴婢，您的孩子能不能当太子。”
崔选侍笑了，“不错。你说，本宫的孩子为什么当不了太子？”
小茶低下头嗫嚅，“因为，因为皇上已经写好诏书，以后立君明殿下为太子。。。”
“要是君明殿下活不到那一天呢？”
小茶大惊失色，“选侍，您小声点儿，让人听见了要掉脑袋的，您可不能胡说呀！”
崔选侍坚持道，“不要怕，回答本宫的问题。”
小茶只好吞吞吐吐的答，“那也，那也轮不上您啊，前面，前面还有君曜殿下呢。。。”
“不错，还有君曜。君明殿下要是出了岔子，皇上皇后是先怀疑腹中两位公主，规规矩矩的本宫呢，还是先怀疑生育了二皇子，又一向不安分的豫嫔呢？”
小茶长大了嘴巴，“选侍的意思是。。。”
崔选侍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微微点头，“她既然要害本宫，自然是防不胜防，不如让她没机会再害本宫。”
小茶却隐隐担忧，“选侍，要是，要是不成功呢？”
“那也不怕，只要君明殿下为人所害，皇上皇后肯定大肆追查，就算扳不倒豫嫔，她也回手忙脚乱，自顾不暇。说不定还要怀疑是静贵人害她，内斗起来。怎么会有精力再来管本宫？”
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小顺子不是说，咱们宫里有个吃里扒外的吗？谁知道她刚才在豫嫔和静贵人两处，是单纯传递消息，还是合谋暗害君明殿下，甚至嫁祸本宫呢？”
小茶犹如醍醐灌顶，十分佩服，“您真是神机妙算，这招应该就叫围魏救赵吧？”
却被崔选侍点了下额头，“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对了，记得下手轻点，别真的伤到君明殿下。”
将此事的细节一一交代给小茶，小茶领命而去，只留她独自在室内。
崔选侍没命别人进来伺候，而是长舒口气，半阖着眼睛靠在榻上歇息。
半梦半醒间，浮现出端午初遇皇帝的情形。
那正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父亲卧病，出身不好，前街连死两个老婆的王二也不肯娶她。家中全靠她贩卖些针线活维持生计，每日只吃稀粥野菜，药钱都拿不出来。看着已经断药一个月的老父，终于决定走上母亲的老路，把自己卖一笔银子来医治父亲。到了城里，才发现时值端午，又远远看到皇帝出巡的銮驾。
她觉得，也许自己有个好机会。早听说当今圣上好色到不顾伦常，竟连嫡母也纳入后宫，凭自己的姿色，应该能吸引这个昏君。果然，不仅父亲有了官职钱粮，自己也成了娘娘。
她知道，她该知足，该适可而止，明哲保身。可却控制不住，在反复梦到的漫天烟火下，沉沦在皇帝编织的梦里。或许，注定要为了能长久陪伴君侧，而于后宫争斗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