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观得藏翁主 百兽园又遇少年
长泽八年开春后,静昭仪和宁贵人先后诞下了十一皇子君英,十二皇子君华,皇后,豫妃和婉嫔也都再次有孕,朕虽欣喜,但近些年子嗣渐多,放在儿女上的心慢慢淡了,只是照例封赏不提。
这日从如山的奏折中抬头时,偶见窗外林木已生了新芽,不由叹道,“年少时常觉光阴漫长,如今又恐四时变换的太快,朕只觉着登基大典还在眼前,怎么一转眼就过去八个年头了。”
小圆子也感慨万千,“谁说不是呢,奴才也觉日月如梭不饶人啊。从前给皇上守夜,在地上坐几个时辰都不碍事,如今不行喽。”其实小圆子与朕年岁相仿,不过二十六七,这年轻的模样做出老迈的动作,倒引得朕笑了起来,“朕才有感两句,你倒装起乖来了,行了,陪朕去长乐宫瞧瞧皇后,她这回有孕后总吃喝不下,实在令朕忧心。”
小圆子回复了精神气儿,屁颠颠地跟在朕身边,“哎哟,皇上,您不是问过太医了吗?这是因着皇嗣强健,才有力气闹腾娘娘呢。”说着扶朕上了銮驾。
到长乐宫时,母后果然面色略有苍白,可见朕忧心忡忡的样子,倒不好诉苦,“皇上只放心就是了,臣妾这里日日有太医轮值,不会出岔子的。倒是皇上这些日子清瘦了,春日易生邪亏,该好好进补才是。”
朕闻言稍稍展眉,“爱妃还操着从前的心,朕再壮上一圈爱妃仍要嫌瘦的,不过这些日子确实朝务纷乱。穆桂英也不知怎么了,三推四阻的,将手中兵权分出去不少,兵部吏部难免乱了几日。”
母后捻了颗酸杨梅含着,方才笑道,“皇上这话不实在,年前才打压了人家一番,这会儿就忘了?”又问道,“提拔上来的人可靠吗?”
朕点点头,“这是自然,卫祥,沈冉,这都是老臣了,他们的儿子也都在宫里,户部里头,穆辰又推举了云阳侯为侍郎,他虽然是闲散惯了的,也有些才干。余下些小的调动,应该也是可行的。”又点了点母后的鼻尖,“瞧瞧,都是给爱妃做人情的。”
母后大惑不解,“什么?这些人跟臣妾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朕捏了捏母后柔软的侧颊,“爱妃怎么傻乎乎的?忘了珍宁了?卫祥沈冉,这两个人的儿子可都是爱妃未来的女婿人选啊。”
母后这才反应过来,忙啐道,“皇上胡说些什么呢?珍宁才多大?就忙着出阁了?臣妾啊,少说也要留她到十八岁。”又正了神色,“皇上,臣妾想考考您,咱们大曜的中岳是哪座?”
朕两手一摊,“嵩山啊,历代帝王祭祀封禅都在那儿,爱妃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母后又捻了一颗酸杏,“臣妾琢磨一件事很久了,皇上登基以来,国富民强,先平定了沿海流寇,又大败北胡,议和大食,桩桩都是前所未有的功业,臣妾愚见,认为皇上应当到嵩山举行封禅大典,德告天地,威加四海。可去年正打算跟皇上提这事儿,江南偏又发了水,就按下了。如今江南水患也已平息,皇上何不先使礼部筹备,等从江南巡游回来,就能往嵩山去了。”
朕低头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吧,封禅毕竟劳民伤财,今年巡游一次也就罢了,封禅的事明年再提不迟。”
母后抿起双唇,赌气道,“皇上以为臣妾比您还着急不成?还不是因为臣妾是皇后,要懿范天下,不能随便出游,只有像封禅这样的大事方得离京,臣妾都不记得上次离京是何年月了,那时还未入宫,大约十来岁吧,还是随父亲去的,就是嵩山。。。”
朕见母后再说下去就要扯到父皇身上了,忙打断她道,“好了好了,等封禅的时候,朕好好带爱妃游玩一番,如何?还有这次出巡,爱妃想要什么宫外的玩意儿,朕给爱妃带些回来。”
母后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可转眼又黯淡下去,“臣妾素闻江南水乡,珍鲜美味最绝,可这大老远的,带回来不早坏了?”
朕抚掌道,“爱妃且莫忧心,凭他什么好食材,走水路也能赶及运回来,这大厨嘛,朕到时候办个什么神厨大赛之类的,将头名状元一起带回来就是了。”
母后急切起来,“那一定是盛况空前,皇上可要记得给臣妾讲讲啊。那皇上何时启程啊?”朕粗略算了一下,“总要给他们时间修整行宫,约摸是春夏交接时节吧,还早呢,爱妃别急,难道这么盼着朕离京,嗯?”说着附了上去。
母后拧着身子推开朕,“皇上~青天白日的,别胡闹,臣妾正难受着呢。”又拉住朕的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啊?臣妾虽说足不出户,也听闻皇上又下旨兴建了几处庙宇。。。”
朕来了兴致,“统共就一寺一观,大佛寺与清幽观,里头却都有缘故的。那大佛寺虽是为着给爱妃积福的,朕起先却没想着给爱妃塑金身,只命打成玄女像就是。谁知造好的时候,朕去一瞧,那上头的金身圣母娘娘,竟生得国色天香,分明就是爱妃的模样。那监工却只说自己梦见过天上的仙娥圣母,就是这面貌。”
母后失笑道,“臣妾看呐,就是他们知道皇上宠爱臣妾,为着讨皇上欢心,好邀功领赏的。臣妾又岂敢与圣母娘娘相提并论?叫他们改了吧,也省得今后人人效仿。。。”却被朕打断,“爱妃这是什么话?在朕心里,就是九天仙子也比不上爱妃,他们想奉承就奉承吧,左右都是爱妃沾光。”
母后无奈点头,“好吧,臣妾哪里辩得过皇上,就随他们去吧。只是那清幽观又是什么缘故?臣妾记得,京中已有两处皇家道观了,太华翁主还在其中一个清修呢,怎的还要再建?”
朕眉毛一挑,“爱妃可真聪明,就是为着太华翁主建的。”
母后大惑不解,“太华翁主在原来的观内不是好好的?”
朕高深一笑,“好是好,就是人太多,不方便。”果然见母后愀然变色,这才捏了捏母后霎时苍白的面颊,“爱妃胡思乱想什么呢?嗯?难道朕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再说翁主那性子,不把朕活剐了才怪呢。”又凑近母后耳边,“不是朕,是有别人觉得不方便。”
母后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狠狠捏了朕一把,“就知道吓唬臣妾,哪日惹急了,臣妾就,就,哼。。。”
朕哈哈大笑,“就怎么样?咬朕?嗯?”说着又不规矩起来,却被母后按住了,“皇上~可,太华翁主毕竟是寡居,又三十多岁了,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对皇家名声会不会。。。翁主当年的夫婿没进洞房就出事了,翁主也不能算是他们家的人,如今清白之身,再行嫁娶本也无妨。皇上何不施恩赐婚?这样偷偷摸摸的,好的也成了不好的。莫不是那男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朕叹了口气,“不是朕不想,是不好。。。唉,根本就不是男子啊。爱妃知道,穆尚书已过而立,仍未婚配,满朝文武没一个能入她眼中的。谁知那日郊外狩猎,正路过翁主清修的道观,进去讨水喝,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正巧朕想削她的兵权,她就以此作为交换,唉,虽说不成体统,朕也只好答应了。”
母后也又惊又奇,“臣妾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听说过此等异闻呢,这穆尚书真是错投了女胎了。不过穆尚书好本事啊,翁主貌美,这些年多少人想做入幕之宾,都被翁主撵得撵打得打,全赶走了,怎么穆尚书就。。。”
朕想起穆桂英秉奏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爱妃不知道,当时翁主受了桂英的调戏,怒不可遏,直接就出手了,谁知不过十招就被拿下,怪的是翁主非但消了气,还死心塌地要跟着她,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母后微微颔首,“也是她们的缘分,只可惜不能光明正大的,否则以二人的身份,京城又要好好热闹一番。”
朕这回却没给母后挣扎的机会,“管别人的缘分做什么?先理理与朕的缘分再说吧,美人~”满室春光。
第二日天气晴好,前朝的事也处置得差不多了,朕心里惦记着静昭仪,下朝后便要往南薰宫去,谁知才踏出宣政殿,便看见一身粉紫罗裙的端宁,正在殿外翘首以盼,心中不免疑惑,端宁的性子像极了端嫔,无事难得主动来见朕,不由对她笑道,“端宁呀,在这里干什么呢?”
端宁见朕张开双臂,开心的扑进朕怀里,“父皇穿龙袍真好看,威武极了。”说着在朕怀里蹭来蹭去。
朕叹了口气,由着她扯弄朝冠上的珠帘,“唉,父皇正要到金龙殿换下来呢,样子是好,就是太重,压得不自在,父皇也是能不穿就不穿。”
端宁似有所悟,却不露出来,仍天真笑道,“那儿臣先陪父皇去金龙殿好不好?不过父皇也要陪儿臣去一个地方,这样才公平。”
朕抱着她上了辇轿,这孩子向来少到朕跟前,朕也不好拒绝她,就先把静昭仪放在一边,问道,“好是好,可端宁怎么神秘兮兮的?嗯?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一大早到这里等父皇?”
端宁咬了咬下唇,“父皇先不要问嘛,到了您就知道了。”又转着小脑袋看了一圈,“父皇,儿臣还从未坐过銮驾呢,好稳好漂亮呀,不像儿臣的软轿,晃得儿臣都要散架了。”种种稚子言语,自然可爱,引得朕心情大好,便不再追问了。
等到了金龙殿,端宁仍留在銮驾上,见小圆子跟着皇帝进殿,对留在轿旁的小斌子道,“一会儿让銮驾直接到百兽园去。”小斌子忙点头应下不提。
等朕换过便服出来,却见端宁解下了云锦披帛拿在手中,“父皇快来呀,遮上眼睛才能有惊喜呀。”朕拿她没有办法,只得依允,眼前一黑,被蒙了个严严实实,究竟不知是往何处。
待落了銮驾,被端宁扯着袖子走出一段,才感觉到小手替朕解开了披帛,慢慢睁开眼睛时,四周香花兰草,安静幽谧,竟不似宫中景象,一时呆住了,正要低头问端宁,衣摆却猛地被扯住了,忙回首时,竟是一只幼鹿,背上点点梅花,正把朕的衣袍如花草般衔在口中咀嚼。
端宁捂着嘴笑起来,“父皇,这鹿平时可怕人啦,没想到对父皇如此亲切呢。”说着把那鹿抱在怀中,逗弄嬉笑起来。
朕看她和那幼鹿十分熟稔,心下豁然,“原来是带父皇来百兽园玩儿,嗯,父皇确实很久不曾到此了,记得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喜欢到这儿淘气,还常常因此被母后训斥不务正业。。。”又奇怪道,“朕记得这鹿是卫少保送给珍宁的,怎么好像跟你更亲近一点?”
端宁抬起头,懵然不解,“儿臣不知道这回事呀,竟然是卫少保送给皇姐的吗?可这鹿出生没多久呀。。。”又转过话音,“可儿臣常来玩儿,从未见过皇姐,不过皇姐向来如此,无论再美丽珍贵,一但得到手,就不会再。。。”
话音未落,便见那小鹿忽然蹬起后蹄,一跃而起,钻过花丛去了,端宁忙叫道,“父皇父皇,快帮儿臣追回来呀。”
朕被她勾起童心,未及多想,答应道,“好,在这儿等着父皇。”又向那鹿叫道,“呔,敢对公主不敬,看你哪里走?”撩了衣摆提气纵身,也穿过了花丛,只留下端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背后。
那幼鹿看着年纪尚小,倒很是迅捷灵活,左腾右转的,直费了近一刻功夫才得近身,想来它也是跑的累了,停在花树下转起圈来,朕看准机会,双臂一张,就势去搂它,不想这畜生双腿一蹬,又给避开了。
朕也有些泄气,见它仍在附近打转,就先不着急捉它,直起了身子打量起四周地势来,却忽见一抹鲜红,如红日刺入眼中,映得其中包裹着的人影更艳丽起来,那人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幼鹿竟颠颠儿地跑了过去,偎在他身边,“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朕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是卫卿家,难怪这小东西和你如此亲近,当初还是爱卿把他抱进宫来的。”
卫玠垂首浅笑,眉眼竟明丽得有些刺目,“皇上在说笑吧,那都是数年前的事了,这幼鹿啊,是当初那只的孩子,微臣送来的早已成年了,如今就在皇上身后。”
朕回过头去,果见一只高大漂亮的梅花鹿,正呦呦叫着,便轻轻抚了抚它的角,“是啊,朕都过的糊涂了,别说是鹿,这么多年过去,卫卿家都快和朕一般高了,朕记得,卿家今年才十五岁。”
卫玠恭敬道,“回皇上,微臣已经满十六了。”
朕楞了一下,忽然想起珍宁来,就先试探试探他,“那爱卿岂不是快要成家了?朕必定从公卿名门中择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指给爱卿。”说完果见卫玠变了脸色,一时不语,看样子果然是对珍宁有意思的,就继续道,“怎么?爱卿的样子,似乎已经有意中人了?这也无妨,爱卿这一表人才,若看上了谁家小姐,到时告诉朕就是了,就算是朕的女儿,朕也不会吝惜的。”
卫玠慢慢俯身,“多谢皇上美意,微臣愧不敢当,只是微臣尚且年幼,还不想谈婚论嫁。”又缓缓转头,“皇上记得吗?那天微臣打马归来,也是这么一片山樱,香雪漫天,熏人欲醉。”
朕楞了一下,努力从脑海中回想时,却丝毫没有印象了,只得干笑两声,望向侧旁的粉白花海,“爱卿好记性,陈年往事也记得如此清楚。”说着抱起那幼鹿喂起草来。
卫玠不为所动,“对皇上来说,可能只是细碎末节,对臣而言,则是美梦绮念,终生难忘。”也取了一把嫩草递给朕,也不知有意无意,指尖略过朕的手背,带起一片凉意,他却仿佛未察觉,仍旧谈笑风生。
朕见他模样从容,只道是自己多心,又想起端宁来,对他道,“爱卿,端宁还在那边等着朕呢,朕就先回去了。”便要抱着幼鹿转身,不料卫玠十分耐性,“微臣也无他事,不妨随皇上一道前往。”不由分说,跟在了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