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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一瞬珍珑局 天光黯黯普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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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天气迅速转凉,即使阳光明盛,照在人身上也没什么暖意了。

早膳后闲着无趣,荣贵人便在已经结果的桃树下摆上棋盘,和朕饮茶对弈。

和缓的秋风清清凉凉的,倒很舒适。

荣贵人落下一子,瞧着棋局笑,“怎么样?臣妾有进步吧?”

朕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点头。

“皇上不专心,怎么从早上起来,就盯着院里的叶子看?”荣贵人佯作恼怒,轻哼一声,“恐怕不是臣妾进步了,是皇上故意让着臣妾。”

朕摸摸她半散的发髻,忍不住笑了,“爱妃如此厉害,朕怎么敢不专心呢?朕是在看天气好,花叶如此舒展漂亮,定然没受霜打。大皇子前几日送来的监表,就连北方也只是有些轻霜。已经是秋收的时候了,今年收成应该不错。”

“果真么?”荣贵人开心的笑起来,数着漂亮的手指,“臣妾听说,收成好的年头各地秋贡也好,臣妾想要香梨香瓜,蜜柚荔枝,还有鲥鱼鲟鱼。。。”

“行了行了,说这么多,朕也记不住。皇后的秋贡另有一份,是各地单独孝敬的,其他人朕也懒得管。重阳前后贡品到了,让你先挑。皇后向来疼你,肯定还要另外赏赐。”

“那怎么可以?”荣贵人赶紧摇头,情绪有些低落,“臣妾不过是个贵人,若让臣妾先挑,岂不惹人非议?就因为皇上宠爱,皇后疼爱,多少人在背后指着臣妾呢。”

朕捏着微凉的玉棋子,沉吟片刻,“也有道理。嗯。。。朕这就下旨,晋爱妃为婕妤,如何?”

“不,臣妾没有讨封的意思。有皇上在,还要那些虚衔做什么?”荣贵人棋也不下了,扑过来抱住朕的手臂摇晃撒娇,“何况臣妾膝下空空,并无一儿半女,骤然越级加封,师出无名呀。”

朕却不以为意,“又不是封妃封贵妃,没那么多忌讳,就这么定了。”

说着摸摸她的俏脸,“荣婕妤,还不谢恩。”

“臣妾谢皇上恩典。”荣婕妤莞尔一笑,依偎在朕怀里,“只是还有一事相求。别人臣妾不敢说,只是皇上该体恤端姐姐,她协理六宫何等劳苦,又为皇上诞育良多,也不过是婕妤,臣妾怎么好和她平起平坐呢?”

朕这些日子早把端婕妤忘到九霄云外了,被荣婕妤这么一提醒,心里着实也有些愧疚,不由赞许点头,“爱妃说的是,是朕想的不周全,就把端婕妤晋为端妃,也免得人只盯着你。”

荣婕妤笑靥如花,似乎完全放下心来,“多谢皇上。”

搂着朕又想说什么,却见小圆子走来,停在约十步外,“皇上,大皇子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不知如何处置。”

朕皱起眉头,想了想,看向荣婕妤。

荣婕妤忙吩咐道,“小圆子,等片刻再让大皇子进来吧,皇上不能在外面吹风太久,本宫先伺候皇上进殿。”

小圆子不疑有他,连忙答应。

朕又补充道,“对了,传朕旨意,封端婕妤为端妃,荣贵人为荣婕妤。”

端婕妤劳苦功高,早有妃位之实,升了两级也属正常,□□贵人入宫不久,竟一下从七品的贵人变成四品婕妤,小圆子不禁有些惊讶,只是没表现出来,在心里默默盘算,脸上也多了几分恭敬,“是,奴才这就办。恭喜婕妤娘娘。”

荣婕妤笑着对小圆子颔首,等他走了,方才扶朕起身,“虽然还不显怀,也要谨慎为妙,臣妾扶皇上躺下吧,把寝殿纱帐一放,什么都看不清。”

又道,“后宫不宜干政,一会儿大皇子来了,臣妾到小厨房为皇上准备午膳。”

内殿。

朕半倚于床榻,身上盖着锦被,荣婕妤依旧不许宫人进殿,亲自放下三重纱帐,方才握握朕的手,“臣妾先出去了,若有事,心腹宫人就在殿外。”

“爱妃无需多虑,君明是个好孩子。”

荣婕妤这才点头,开了殿门,避开等在殿外的大皇子,只远远行了个礼。

小圆子殷勤的伸手,“大皇子请吧,皇上还是不能吹风劳累,您别耽搁太久了。”

君明只微微朝小圆子一颔首,便整理衣衫进殿。

他并未先说国事,而是行礼问安,“儿臣叩见父皇,不知父皇近来身体如何。儿臣未能日夜侍奉在侧,心中实在惭愧,望父皇原谅。”

朕隔着纱帐叹了口气,“起来吧,朕近日好些了,荣婕妤照顾的很妥帖,你专心国事就够了。”

这才又问道,“今日是何事来见朕?”

君明皱了皱眉,斟酌着开口,“回禀父皇,近日民间忽然出现一种□□,自称普渡教,信之可得极乐长生。□□蛊惑民心,可大可小,儿臣不敢擅作主张,所以来问父皇。”

自先帝登基以来,海内几十年晏净,从未听闻什么□□,朕也有些吃惊,不由抿了抿唇,“哦?细细说来。”

“据江南知府上报,此教被发现时,已遍及全国,尤以江南,河东,京都为盛,教徒多达数万,他们聚众祈祷,供银米奉养教主,甚至将幼年子女都送去学教,不再背诵四书五经,长此以往,恐怕会酿成祸患。”

“江南知府?”朕回忆着这个人,一时有些迷惑,“□□行事多隐秘,他是怎么发现的?”

“前段时间北方战事,父皇命各府打造上交兵器。江南知府打造兵器时查看库存铁矿,发现大量铁矿不知去向,便抓捕库吏严刑讯问。原来是那库吏加入了普渡教,偷将铁矿运至教中私造兵器,意图不轨。据库吏交代,此教立教不过数月,就形成如此声势,实在令人心惊。”

大皇子说着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请问父皇,是不是下令严打□□,抓捕教徒?”

“嗯。。。”朕本欲应允,可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心脏顿时停了半拍,只敷衍道,“不必如此,这普渡教才数万人,尚未成气候,一旦下放官文,大肆追捕,反倒帮它扬名。等朕想想,再做理会。”

“是。”

方才那道白光越闪越清晰,朕握了握拳头,扬声道,“小圆子,传中央将军和兵马大元帅,朕有事和他们商议。”

小圆子在殿门口连声答应,“是,是,奴才这就去。”

君明听到皇帝并未传召丞相和太傅,心里顿时有些乱,又不敢问皇帝,便试探道,“父皇可还有事吩咐儿臣?”

“唉。。。”朕按按发胀的太阳穴,“最近朕总觉得记性变差了,现任京都知府是谁来着?”

君明谨慎道,“回父皇,是靖国公路远,儿臣的外祖父。”

听到靖国公,再联想于皇后宫中时,她时时刻刻为君明美言,对朕并不十分上心的模样,心里又是一沉。许多事瞬间连接起来,朕心头大震,脸色也变了。幸而隔着纱帐,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父皇?”君明见朕久久不语,担忧的抬头望过来,似乎想看穿纱帐,“父皇您怎么了?”

朕回过神,烦躁的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去吧。”

君明欲言又止,“儿臣告退。”

朕越想越深,连君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直到听见踏踏的急促脚步声方才抬起头。

傅俊和穆桂英步履急切,恐怕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毕竟朕还“病重”着,除非动摇国祚,才会在后宫召见大臣。

傅俊一马当先,张口就道,“皇上,何事急召臣等入宫?”

朕疲惫的闭了闭眼,“大皇子方才来禀报普渡教的事情,朕心里不安。”

此事前朝重臣都已知晓,傅俊和穆桂英对视片刻,都看出对方的意思,“皇上是觉得此事蹊跷?”

“岂止是蹊跷,江南知府朕见过,是个年轻的白面书生,为官马马虎虎。他都能发现的事,京都知府难道全然不知?朕看奏报所写,京都的信徒可是和江南不相上下。”

穆桂英无声地咂了下嘴,试探道,“皇上,那可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啊。”

“靖国公不也是皇上的。。。”傅俊说到半路,还拿捏不准皇帝的意思,便话锋一转,“啊,其实大皇子年纪尚幼,靖国公怎么可能打这个心思呢。”

朕忍不住嗤笑出声,吓得两个大臣偷偷抬眼,“君明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婚了。何况朕的病情,前朝恐怕多有猜测吧。”

穆桂英心直口快,当即道,“皇上圣明,前朝的确流言不断,有人甚至说皇上并非风疾。位高权重的老臣,难保不会生出想法。亏得大皇子仁孝,并无半分越矩,还斥责了几份催立太子的表章。”

朕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君明是个好孩子,但朕怕有人借他生事。”

傅俊半真半假的继续试探,“皇上既然疑心靖国公有异志,那不如先撤了他京都知府的职位,只领虚衔?”

朕尚未回应,穆桂英就立刻反对,“不,不能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认真思忱道,“臣以为,如今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靖国公年老体衰,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做,他全不知情。可靖国公势力遍布全国,连许多边将都在他的门下,怎么会忽然糊涂到这种地步?二是靖国公确实打算早立太子,干预国本,那他必然已经准备万全,一旦被惊动,势必引起大乱。靖国公势力庞大,不是撤个京都知府的职位就能动摇的,不如先暗中调查清楚,也是为皇后娘娘考虑啊。”

朕点点头,对她的建议颇为赞同,“不错,傅爱卿以为呢?”

傅俊咬了咬牙,忽然抬头抱拳,“按理臣不该说,但臣不得不说,请皇上恕罪。先帝在世时,与皇后屡有不睦,都是为靖国公,这皇上也知道。臣以为,若不动,就分毫也不能动。若动,牵连巨大,需准备万全,绝非一日之功。至少,至少也需等到龙体痊愈。皇上或许知道,先帝病中骤然殡天,未必与此无关。”

这话吓得穆桂英也不敢出声了,只是看了傅俊一眼,隐隐显露出几分赞同的意思。

朕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长吁一口气,“好,此事就要两位爱卿多费心了。”

二人连忙答应,穆桂英又问道,“丞相那儿。。。”

“丞相是大皇子的老师,不要让他知道太多,务必万全。”朕忽然觉得有些冷,把锦被紧紧拥住,“至于那个普渡教,光江南就数万信徒,全国恐怕有数十万了,先不要声张,等里头见了成效,再慢慢治外头。”

“臣等明白。”

行云宫。

傍晚的云影萧萧瑟瑟,天光渐暗。整座宫殿蛰伏在被风吹得凌乱的水面上,阴沉沉的散发着秋的寒湿。

端妃身着簇新的云锦妃位礼服,正坐在榻上仔细的绣着香囊,越看越看不清楚,便抬起微酸的手臂轻轻揉了下肩膀,“几时了?”

贴身侍婢绿荷忙上前为她揉肩,“回娘娘,才刚酉时,还没到掌灯时分呢。您快歇歇吧,别绣了,待会儿该用晚膳了,皇上特意赐了宴席呢。”

“我还不觉得饿。”端妃放下斑竹绣架,只是摇头,“今年的秋夜来的格外早,白昼倒比往年短了半个时辰还多,恐怕不是好兆头。”

旁边侍候茶水的小纯闻言,愤愤道,“可不是。娘娘封妃,是多大的喜事。可因为皇上病着,不宜张扬,索性连封妃大典都免了。娘娘连大典都不能风光的办,就这么一桌宴席。。。”

“好了。”端妃用眼神制止她继续,“这事倒不怪皇上,荣婕妤,她是用本宫挡枪尖呢。其实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本宫倒喜欢这安排,能不声不响的得好处,又何必招眼呢?”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是皇上赐宴,没胃口也得吃些。把君德抱来吧,他也六岁了,明年上了书房,就难常常见到了。”

“是。”

绿荷答应了,窥着端妃的脸色提议道,“今日是娘娘的好日子,何不请皇上过来呢?荣婕妤再怎么样,也不敢同您争呀。正好十殿下也在,娘娘可以为殿下美言几句,皇上还没怎么见过殿下呢。”

“糊涂话。”端妃无奈的看了绿荷一眼,“跟本宫这么久,还是学不聪明。皇上的病,谁都说不好究竟如何。请皇上过来,万一出了问题,本宫还要不要命?君德年纪小,又非嫡子,皇上不记得才最好,否则还能长大吗?”

“奴婢也知道,只是,只是皇上都多久没来看娘娘了。。。唉,奴婢实在为娘娘不平。那荣婕妤入宫才数月,竟然已经是四品,依奴婢看,全是因为侍疾的功劳。皇上病着,身子不舒坦,心又软,娘娘若能照顾皇上,这会儿定然是贵妃了。”

“她那是在玩命儿。”端妃懒懒的靠在榻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袖口的暗色莲花纹,“急功近利,又操之过急,若成功,不过一时之宠,却引得六宫侧目。若不成功,则死无全尸,连累家人。贵妃。。。你瞧豫贵妃,过得怎么样呢?后宫里,看起来位份最重要,其实最不重要。皇上来得少,就是因为忌惮穆家,本宫若成了贵妃,恐怕此时比豫贵妃还要惨。”

小纯忙奉承道,“娘娘说的是,那荣婕妤胆子也太大了,为贪宠利,敢拿全家性命开玩笑。娘娘出身名门,又有皇子,用不着学她。”

“任重道悠,利深祸速。这么浅显的道理,荣婕妤不可能不明白。”端妃盯着落在案前的夕光,微微眯眼,“她敢这么干,多半背后有高人指点。既然如此,本宫何不成人之美呢?”

绿荷愣了愣,“高人?娘娘说的是。。。”

端妃抬起漂亮白皙的指尖,勾住了发侧银凤口中垂下的明珠,答案呼之欲出,“除了她,没人有这个胆魄了。”

绿荷忙道,“娘娘既然知道,何不顺着求求凤仪公主,让她放过端宁殿下呢?您多少做过几次人情给她,穆将军有时也偶一帮忙,公主必然不会拒绝娘娘。恕奴婢僭越,奴婢实在是看端宁殿下她,她过得太惨了。。。”

“呵。”端妃冷笑一声,仿佛绿荷说的是个陌生人,而非亲生骨肉。

那不屑而冰冷的神情,把绿荷都吓住了,“娘娘。。。”

端妃松开指尖缠绕的明珠,任它来回摇晃,“凤仪公主若真是为当年落水而怀恨报复,就会直接害死端宁,而不是吊着一口气,让端宁半死不活。她这么做,是为了挟制本宫和穆家。可笑,本宫会在乎吗?若因个蠢材受她威胁,那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倒不如丢给她玩去,死活不与本宫相关。”

她说罢,又格外嘱咐道,“你们也都不许管端宁,听到了吗?”

“是。”绿荷自幼服侍端妃,却到今天才模糊地认识到她的本性,只觉得浑身阴冷,遍体生寒。抱着逃跑的心态,赶紧转移话题,“那奴婢命他们掌灯传膳,奴婢去把十殿下抱来。”

“嗯,去吧。”

端妃扶着小纯坐直身子,转瞬间已经换了副和蔼面孔,“待会儿你们也都一起用膳吧。按例,封妃宴席有一百多道菜,本宫和君德才能尝几口。左右皇上不在,用不着许多规矩,咱们关上宫门,好好同乐。”

小纯忙笑着推辞谢恩,眼前却浮现出数年前皇帝和端妃带着端宁画桃花的情景,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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